2014年1月15日 星期三

對我來説,他是個天才

今天早上坐在門診閒裏,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張白紙,還有一份驗血報告。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身邊的護士:“這是什麽?病人的病歷卡呢?”
“病人之前有來看過我們,可是我們一直都找不到他的病歷卡。醫生你先看病人,把資料寫在這張紙上頭,待會兒等我們找到他的病歷卡之後就把這張紙加進去。”護士這麽說。
我喃喃道:“啊沒有病歷卡我什麽都不知道,要我怎麽看病人?”說著還是伸手按下了號碼,請病人進來。

過了不久,門診閒的門被打了開來,一位母親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年約九嵗的男孩。
我拉過了椅子,請母親和男孩坐下后,便開門見山地說:“媽媽,很不好意思,我們還在找著弟弟的病歷卡。在找到病歷卡之前,我必須了解一下弟弟的情況。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會帶弟弟來看我們?”
母親轉過頭去看了男孩一眼,說:“前些時候他的老師說他的學習似乎有些遲緩,怕是智力方面有缺陷,便讓我帶他來看醫生,做一下詳細一點的檢查。”
我轉動著手中的筆,說:“學習方面的障礙很嚴重嗎?”
“上次醫生給他做一份問卷,說他雖然已經九嵗了,可是在語文和數學等等方面似乎只有四到五嵗的程度。”母親這麽說。

我轉過身子面對著男孩,俯下身和男孩的視線平視,問道:“弟弟,你叫什麽名?”
男孩回答了后,我接著問道:“那弟弟幾嵗啦?”
男孩說:“五嵗。”
除了年齡答錯之外,我接下來問男孩所念的學校的名字、住家地址、家人的名字等等,男孩都能夠正確的回答。
整個過程中男孩都和我有很好的眼神交流,看不出來有什麽明顯的智力或精神缺陷。

我坐直身子,問母親道:“弟弟在家裏有沒有什麽比較特殊的舉動呢?”
我看母親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便解釋道:“例如很容易發脾氣,或是在特定的時候一定要做特定的動作或是工作,不然就會很暴躁?”
母親連連點頭道:“這個孩子的脾氣很不好,很容易發脾氣。他每天早上一定要喝牛奶,不然的話就會心情不好。”
接著嘆了口氣說:“他的兄長們都常常和他吵架,都是因爲這個臭脾氣。”
男孩低著頭,雙手不停地在椅子上輕輕的敲擊著有規律的節奏。

我提起筆在紙上做下了紀錄,問道:“還有呢?”
母親沉吟了一會兒說:“這個孩子很難定下心來。每一次我讓他坐下好好念書,他不到十五分鐘就會跑開,把他抓回來的話還會發脾氣。”
我點了點頭,卻聼得母親說:“可是很奇怪,這孩子對機械很有興趣。”
我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起頭說:“怎麽說?”

“這個孩子常常會把零用錢存起來,然後等存夠了錢之後;就會帶著他的哥哥到商店去買工具箱。”母親這麽說。
我驚訝道:“工具箱?”
母親點了點頭,說:“沒錯,就是那種有鐵錘、螺絲釘、鉄釘的工具箱。他很喜歡。”
我轉過頭看著男孩,那木然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動。
母親繼續説道:“他對這些工具的熟悉程度簡直是不可思議,鉄釘有幾種,螺絲釘的半徑有多少种,他都可以如數家珍的告訴你。”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說:“他曾經跟我說過各種齒輪和杠杆的運作和不同的地方,但是我都聼不懂。”
母親補充道:“最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教過他這些東西。”

我看著開始在診閒裏走動的男孩,心中的驚駭漸漸在曡起。
母親說:“平時要讓他好好坐下來個十分鈡念書都不可能,可是這個孩子卻可以跑到他奶奶家去把一輛殘舊不堪的腳踏車給找出來,花三四個小時坐在那裏把那腳踏車給修好也不會累。”
這時我手上的筆已經放了下來,驚訝地問道:“他把那輛腳踏車給修好了?”
母親點頭道:“他只看過別人修腳踏車一次,之後就會自己動手了。”

我看著男孩面無表情地在診閒裏走動,問道:“那弟弟現在上的是特殊學校嗎?”
母親點了點頭,說:“是的。這孩子有時候會回來問我說爲什麽別人都說他是智障人士,他很難過。”說著把男孩一把拉了過來,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母親繼續說:“這孩子和他的爸爸很親,可是他爸爸在他四嵗的時候就過世了。他爸爸過世的時候,他什麽話也不說,也不哭,直到半年之後他才問爸爸在哪裏。直到現在當我打他的時候,他還會哭叫著說要爸爸。”
母親嘆了口氣,說:“可是有時候他的脾氣和一些舉動真的讓我很生氣,現在剩下我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教這個孩子。”說著說著,母親的眼眶泛起了淚光。

在母親帶著男孩離開門診閒之後,我看著面前的紙張發愣。
過了半晌,我在紙上寫下了這幾個字。
亞斯伯格症候群(Asperger's Syndrome)”

我不管別人怎麽看他。
對我來説,他是天才。

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但這些童兵,都是孩子。

那一天,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被派去為一個名為Tang Hong Hong的女孩做家訪。
我開著車子,跟著醫院給的地址來到了一個偏遠的山區。
車子開到了一個地方,前方到處都是亂石,我的車子沒有辦法前進。
我下了車,走進了一戶簡陋的人家。
迎接我的是兩個老太太,我問道:“請問,Tang Hong Hong是不是住在這裡?”
老太太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更深入的地方,說:“她住在更裏面一點。你走進去,會看見一閒水族館,她就住在那裏。”
道過謝之後,我便走出了屋子,照著老太太給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我來到了一個地方,這裡的地形像是一個山谷。
而山壁上,有一家水族館。
我拾級而上,走進了水族館,問一名店員道:“請問Tang Hong Hong住在這裡嗎?”
那店員是一個年輕的男生,他看了我一眼后揮手道:“她是住在這裡,可是她只見醫院的人。你回去吧!”
我說:“我是醫生。”
那男生愣了一下之際,一個婦女走了過來,自稱是女孩的母親,並領著我走上樓,往女孩的房間走去。

女孩的房間呈長方形,房裏的窗戶都被拉上了紅色的窗簾,透過紅色的窗簾灑進來的陽光變成了妖異的暗紅色。
房裏有一組沙發,房間中央擺著一張餐桌,而一個女孩卷縮著身子,躺在餐桌上。
她一聼見我們進來便開始歇斯底里的叫嚷,叫我們出去,說她不想見任何人。
她一只手蒙著臉,一只手拼命向我們的方向揮舞,似乎想將我們阻擋在外。

我想女孩的母親點了點頭,示意她先出去。
母親走了出去之後,我慢慢走向女孩,在離她兩三步的距離之外停了下來,輕輕説道:“Hong Hong,我是醫生。”
女孩在霎那閒停下了所有的叫嚷和動作,整閒房間變得極爲安靜。
她緩緩地放下了遮住臉的手,看著我。
而我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看見她的臉。

她約莫九嵗,長得非常清秀。
雖然整個人很瘦,但一雙眼睛卻很大,很清澈。
而我突然發現,我似乎看過她,卻忘了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看過她。
“你見過我,對不對?你記得嗎?”我看著她,這麽問道。

女孩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撲向我,抓住我的雙手。
她把我的手抓得很緊,一直用她的食指摳著我的掌心,顯示出她内心裏的緊張。
她看著我的眼睛,顫聲説道:“他們有沒有叫你飛?(Did they make you fly?)”
我當時一頭霧水,卻點著頭。
她那雙大大的眼睛裏有很深的恐懼,很深很深的恐懼。
她繼續問道:“那他們讓你炸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

然後我就醒了。

這是我第二個這麽真實的夢(第一個請看《我做了個夢》),我醒了之後,我還能夠感覺到手掌被摳過,還能夠感受到女孩嚴重的那種恐懼。
起身之後我坐在床沿,回想整個夢之後,覺得也許這個女孩曾經是個童兵,而在服役期間,她隸屬空軍部隊,曾經奉命駕駛戰鬥機對目標進行轟炸,所以她才會問我:“Did they make you fly?”
而戰爭結束后,她回家了,卻也患上了創傷后壓力症(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於是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願與外界接觸。

當然這是個夢,但是讓我們來看看以下的數據:

1.全球約有三十万兒童是童兵。
2.報告發現最小的童兵只有7嵗。
3.80%童兵小于15嵗。
4. 40%童兵是女孩。

在2004-2007年之間,
1. 至少有14個國家的政府軍隊曾徵召童兵。
2. 至少有24個非政府武裝組織徵兆童兵。
3. 至少在19個國家或地區中有兒童直接參與敵對武裝行動。

資料來源:香港紅十字會

這些都是孩子。
在我們的孩子還在為得不到玩具而哭閙,在鬧脾氣不肯吃飯,在和父母慪氣的時候,這些童兵卻已經每天生活在生死邊緣。
當我們的孩子吵著要買玩具槍的時候,這些童兵每天都提著沉重的M16,將子彈送入敵人的體内。因爲不如此做的話,死的就是他們。
當我們的孩子躲在遊樂場的滑梯地下玩捉迷藏的時候,這些童兵卻躲在戰壕裏躲避四處落下的炸彈,等待著反擊的機會。
當我們在煩惱著我們的孩子太不成熟的時候,這些童兵的眼神,卻是冷漠得可以殺死人。

但這些童兵,都是孩子。

我做的只是一個夢,但這個夢對他們來説,卻是生活。


2014年1月1日 星期三

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2013年,對我來説是豐盛的一年。

2013年,我回到了柬埔寨。
和三年前不同的是我這次帶了同伴,重返這個美麗的地方。
我在熟悉的地方遇見了新的人,看到了新的事。
柬埔寨之後的下一站會是哪裏,我還不知道。

2013年,我在成爲小兒專科的路上前進了一步。
雖然這對其他人來説也許是微不足道的成就,但是對我來説,這一步很重要。
它讓我知道別人能夠做到的,我也能夠做到。
前方要走的路還很漫長、很崎嶇,但是一步一步來,我終究會抵達我想要去的地方。
不用和別人爭長短,照著自己的步伐和節奏走,那就行了。

2013年,我開始為報章寫專欄。
雖然是和朋友一起經營的專欄,但是有一個地方能夠讓更多人看見我的文字,能夠和更多人分享我的想法,我已經很感恩。
希望我在寫作這條路上能夠繼續加油,繼續努力。

2013年,空手道舘仍在運作。
雖然閒中發生了很多事,踫到了許多挫折,但是武舘還是慢慢地走上了軌道。
就像是一個嬰孩學步一樣,從一開始的磕磕碰碰,到後來能夠一搖一擺的前進,過程雖然緩慢,但至少還是在前進的。

2013年,我被調到了另一家醫院工作。
一開始我很不願意被調走,千方百計地想要留在原本的醫院,可是到最後事與願違,我還是得離開。
到了新的醫院后,我才發現到新的工作環境和之前的相比之下實在是好太多,不禁讓我覺得之前拼命想要留在舊的醫院實在是不知好歹。
很多時候,我們必須走出去,才能夠看到世界更美好的一面。
固步自封,吃虧的終究是自己。

2013年,我碰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嚴重車禍。
那一天我的車子在一條鄉間小路上突然打滑,車子失去控制,在路上轉了一百八十度后狠狠的撞上了山壁。
車子雖然損毀的甚是嚴重,但是所倖人沒事。
事發之後,我覺得上帝真的是很眷顧我。
如果對面方向有車子在我的車子打滑的時候過來的話,兩輛車必定相撞,而且是頭對頭的那一種,屆時必定會有傷亡。
如果車子只轉了九十度,那我的車頭就會撞上山壁,我將受到的傷害也更大。可是因爲車子轉了一百八十度,所以撞傷山壁的那一面是副駕駛座。
如果當時副駕駛座上有乘客的話,那個人應該會受傷。
如果我出車禍的地方是在更遠一點的地方的話,那裏是完全收不到手機信號的,到時候我可説是求助無門。
但是我相信是因爲上帝的保守,以上的如果都沒有發生,我還能夠坐在這裡打下這些文字。
感謝上帝。

2013年對我來説是豐盛的一年,雖然在年初所定下的目標有幾樣沒能完成,但是我知道我在這一年裏畢竟還是完成了一些事情。
希望在新的一年裏,我能夠繼續的成長,繼續地前進。

謝謝你,2013。
你好,2014。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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