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上司一边包着春节礼篮,一边问我:“你们这些当医生的,看到病人在你们面前去世,会有什么感觉?”
我坐在柜台前,一边把玩着春节礼篮的传单,说:“人都会死啊,逃都逃不掉的。”
旧上司转头对身边的员工感叹道:“你看,他们这些人哪,看惯了,都变得冷漠了。”说完转头看我:“你不觉得之前还在你面前好好的病人突然走了,觉得生命很脆弱吗?”
我说,我觉得,我也很惋惜。
但是最让我不忍的,其实是病人要死了,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工作了这段时间,我见证了许多病人的离去。
很多病人在撒手人寰的时候,身旁子孙满堂。
也有不少病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身边只有医护人员。
每当我看着那些身旁没有亲人的死者的时候,总觉得他们好孤单。
我似乎看得见他们那刚离开身躯的灵魂就驻留在不远处的高空,俯视着医护人员为他们进行急救,然后宣告失败。
护士进来为他们的身躯进行最后一次的清洗的时候,四周没有声音。
静静的。
而他们的灵魂,也静静的停留在那里,为自己送行。
我每次值夜班的时候,常常会去留意那些情况欠佳的病人,然后对护士千叮万嘱,只要病人情况开始恶化,就立刻通知我。
我希望在病人离开之前,家属还有时间被通知,并赶过来见病人最后一面。
我在外科的时候,有一个伯伯因为肠胃出血的关系入院。
入院的时候他的情况很糟糕,加上他之前已经有其它的旧疾,前景不容乐观。
与家属讨论之后,双方决定如果伯伯的时间到了,不进行抢救。
伯伯离开的那天,我值夜班。
同事和我做交接的时候,对我说伯伯的血压已经开始下降,可能撑不过那个晚上。
就如他所言,伯伯的情况不断恶化。
在凌晨三点,我给我的上司打了个电话,通知病人的情况后,又给家属打个了电话,请他们过来。
过了不久,伯伯的女儿、未婚夫和儿子都过来了。
我对他们说,伯伯的情况不太好,让他们和伯伯说些话。
说罢拉上了围帘。
凌晨五点,伯伯走了。
他走的时候,孩子们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的叫着他。
叫他别走。
叫他留下来。
另外一个病人,是个英国人。
他因为车祸,腹内腔受了很重的伤,先是进了加护病房,后来再转进外科病房。
他本来好好的,但是却在一个晚上,因为心脏病发而就这样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工作,隔天上班的时候见他的病床空着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已经去世。
同事说,他走之后,联络不上任何人。
没有人来为他饯别。
没有人叫他别走。
没有人叫他留下来。
柜台上有一本小说,是他留下来的。
而这本书,成为他曾经存在过的见证。
我妈告诉我他走的时候,我和他隔了100公里的距离。
我赶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入殓了。
什么话都没说,我就连要再握着他的手一次,也都没机会。
我只能隔着一层玻璃看着他,和他说再见。
而那份遗憾,一直到这个时候,还深深埋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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