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有一名男子,因为心脏衰竭的关系入院。
入院第一天人还好好的,能说能笑。
隔天早上,整个人忽然陷入昏迷,然后血氧浓度直坠。
我们进行插管之后,好不容易将血氧浓度拉起来了,却发现他的血压很不争气的跟着跌了下去。
给了强心剂之后,我们就等着血压回稳,然后准备将病人送去做CT扫描,看看他是不是中了风。
那天是我oncall,我很担心这个病人。
看着他的血压一直都徘徊在90/50之间,我的心情一直都很阴郁。
强心剂的剂量一再提高,血压却一点都没有要振作起来的迹象。
那时是傍晚时分,探访时间。
男子的亲属全都来了,将病房挤得水泄不通。
由于我们之前已经通知家属说男子的情况不是很稳定,随时都有可能恶化,所以当男子的亲属们来探望他的时候,他们心里的焦虑毫无保留的写在脸上。
几个人手上捧着可兰经,围着男子喃喃的祈祷着;有人跪在男子身边,眼眶泛泪地不断的在他耳边低语。
更多的人站在一旁,双眼直瞪着那躺在病床上,口里插着一条管子的男子。
也许他们在寻思着,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像这样的躺在床上,依赖着冷冰冰的机器,苟且延续自己的生命。
整个病房被一股低气压充斥。
如同外头已被夕阳撇弃,正在被黑暗笼罩的天空一般,一股深深的悲伤正张牙舞抓的侵袭着每一个人。
我因为要察看男子血压的关系,必须到床边去,但是由于来探访的人实在太多,我变成站在人群当中。
那时的天气很闷热,我早已卸下了白袍。身穿T恤牛仔裤的我站在一群人中间,一点都不突兀。
被那种悲伤围绕的时候,我其实感同身受。
那一种感觉,其实就和当天我看着阿公被收殓一样。
那是一种你知道你面前的这个人不会再回来了的感觉。
病人的儿子发现我站在他们之中,赶紧走向前来,说:“医生,我发现我的父亲刚刚手脚有动了一下,是不是一个好转的迹象?”
我不想给他们飘渺的希望,只能苦笑着告诉他们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我们不能够承诺任何东西。
儿子点了点头,走回到床边,紧握着病人的手。
紧紧地握着。
我看着那儿子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点羡慕他。
我在之前的一篇文章《左手杀戮,右手治愈》里曾经说过:
我發現很多人在最無助的時候是當自己或自己所愛的人生病的時候。
因爲他們面對的是他們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們只能無助的吞下醫生喂給他們的資訊。
我希望我所擁有的知識,能夠在這個時候,為自己,為身邊的人帶來一點慰藉。
可是在经历过我阿公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事情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为自己装备了医疗方面的知识,可是这不但无法让我在我阿公生病的时候派上用场,还使我看清了事实。
我阿公正在离我们远去的事实。
而我什么都不能够做,只能够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看着他离开。
我空有医生的名号,却什么都不能做。
那种无力感让我感到很疲惫。
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还能抱持着一些些的希望。
希望我阿公会有痊愈的一天。
而不是像我当时那样的,心底深处知道我们所在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连那一丁点的希望都不敢有。
当事实是如此的丑陋的时候,
无知,有时真的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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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會比較好的,正因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且確實努力掙扎過,才沒有後悔的餘地,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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