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0日 星期六

新春

時光如梭。
我只能這樣說。
曾為它引頸長盼的新年,咻的一聲就這樣過去,
留下了回憶。
七個日月過去,忽然發現新年承載的不只是喜慶,還有溫情。


在不知多少個春秋之後,家,總算像一個家。
曾經斑駁的木板墻,已被嶄新的三合板墻取代,閃耀著門外照進來的陽光。
看起來老舊的沙發,木製手把也披上了一層新的保護漆,爲著自己的重生而激動。
而家人,能回來的,都回來了。
除夕的團圓飯,菜色雖然相同,但是多了一種味道。
那種味道叫團聚。
阿公仍像平常一般,一臉嚴肅的坐在客廳望著門外發呆,或是在天井裏抽著煙,看著煙冉冉升起。
但我相信他的心是雀躍的,當看見子孫們在他守護了幾十年的老屋裏走進走出的時候。
雖然有些遺憾需要時間來彌補,但此刻的他應該算是滿足的。
就像我老爸一樣。


那應該是我們第一次在年初四的時候再一次回到老家去,
爲的是重溫那久違的團聚。
這次的主角不是年菜,而是火鍋。
串聯起來的人,卻更多。
三家共十五個人,擠在由天井和廚房組成的空間裏,擧筷往滾水裏翻騰的火鍋料挾去。
很熱,但很溫馨。
兩把風扇吹不散熱氣,於是冷凍啤酒加入了戰圍,試圖降溫。
卻只讓場面更加熱烈。
也許在這個時候,氣氛才是最重要的,究竟誰花了多少錢,根本沒有計較的價值。
尤其是看到阿公和老爸的笑臉的那瞬間。
畢竟他們爲了這一刻,等得夠久了。
這幅圖畫,就快完成,缺少了唯一的一塊拼圖。
希望明年,這塊拼圖,能夠回來。
然後我們就能真正的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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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驪歌響起之後,我們有多少機會能夠回到四年前,甚至是六年前那般,圍著桌子為過去感慨,為現在激昂,為未來喝彩?
請一個坐在隔壁座的陌生人來充當攝影師,
“咯嚓”一聲之後,那瞬間成爲了永恒。
也許在很多很多年以後,當我們都白著頭髮、拄著拐杖再次相聚,翻閲著回憶時,會定睛在這張照片上,然後嘴角再次泛起微笑,為曾經擁有過的青春驕傲。
也許到時候我們之中會有人離開,但是我們都明白,他們留下的那個位置,沒有人能夠取代。
從陌生人手上接過相機,眼神在對方臉上停駐了兩秒,赫然發現對方是小學同學。
再一次的,為緣分歡呼。


新年過去,該留下的,卻不會離開。

2010年2月7日 星期日

天花板上的風扇

天氣很熱。
天花板上挂著的風扇“吱呀吱呀”的轉著,搖搖欲墜,帶不起一絲涼意。
我盯著風扇已經快要四個小時了,從早上七點到現在十點五十分。
一只蚊子從我面前飛過,停在我的右手臂上,開始吸血。
我吃力地揚起左手,想要打死蚊子,可是當我終于將手擡起時,蚊子已經吸飽了血,飛走了。
留下一個勝利的標記。
嘆了一口氣,將左手重重放下。

一股尿意襲來,我笨拙的挪動身軀,想要從床上下來,到廁所去。
費了好大的勁之後,我終于雙腳着地。
我向著廁所的方向走了兩步,卻開始覺得心跳加速,喘氣起來。
忽然閒雙腿一軟,我整個身子倒了下去,憋了好久的尿也跟著一起漏了出來,弄溼了褲子,弄溼了地板。
我俯伏在地板上,咬著牙以雙手撐地,想要支撐起我笨重的身子。
雙手卻一點力都使不上,我的身子只能像一灘巨大的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在外頭的母親聽見房裏的響聲,忙跑進來察看。
見到我跌倒在地上,她趕緊扶起我,要把我扶囘床上去。
她將我的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吃力地站起身來,將我拉了起來。
我看著我將我這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那辛苦吃力,卻咬牙硬忍的樣子,心好疼。
好不容易才將我擡囘床上,母親給我找了條乾淨的褲子換上,並將地上的尿液擦乾淨。
之後她坐在我床邊,柔聲道:“你手腳沒有什麽力氣,有什麽事情就叫媽,媽來幫你做,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不語。
母親走出房間后,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風扇,思緒卻開始不安分起來。

我忘了是什麽開始,我的體重開始拼命增加。
嗯,可能是三年前發了那次高燒之後吧。
在那之前,我的體重也不過六十公斤,而且還是學校運動員,身材好得很。
那年我十七嵗,準備到外國深造,然後回來大展拳腳,讓父母安享晚年。
那時的我,認爲未來是多麽美好。
但是在發了那次高燒之後,我的體重開始往上飆升,從開始的六十公斤到八十公斤,然後到一百公斤,到現在的一百五十公斤。
無論我用什麽辦法,都瘦不下來。
我節食,我運動,體重卻仍象火箭一般,不斷往上升。
我的衣服一直在換,從小號一直換到後來的特大號。
現在我都不穿衣服了,反正都出不了門。
在體重開始增加后不久,我發現我的四肢開始失去力氣。
我以前是田徑隊的,跳高跳遠跑步全不是問題。
但是我忽然發現我現在多走幾步路就開始氣喘吁吁,而且雙腿會發軟。
所以我只能像現在這樣,整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風扇發呆。

母親知道事情不妙,便帶我去看醫生。
經過一連串的檢驗之後,醫生說我患上了柯興病(Cushing disease)。
他說我的腦裏面長了一個瘤,要將它切除才能痊愈。
但是手術費是那麽的高昂,父親只是一個農夫,母親是一名家庭主婦,我們家裏實在是無法負擔這筆醫藥費。
於是腫瘤繼續留在我的腦裏面,我的體重繼續增加。

有一段時間我根本不願意照鏡子。
我無法相信鏡子裏看見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
我已經沒有以後,我只能躺在這張床上數算著自己的日子。
曾經璀璨的未來,已經灰飛煙滅。
一個連上厠所都不能獨立完成的人,要怎樣談未來?
我開始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願意見任何人。
我甚至開始自殘,拿起刀片就往伸手所及的地方划去。
看著鮮血染滿白色床單,我的心裏竟然有一絲的快意。
知道母親哭倒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再傷害自己,我才停止這種行爲。

三年了,我開始學會面對現實。
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沒有辦法行動的事實。
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沒有未來的事實。
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是一個累贅的事實。
曾經我心如止水,想要就這樣安靜的過完我這一生。
但是看見母親爲了我辛苦的背影,看見父親因爲籌措不了醫藥費而整天借酒澆愁的樣子,我忽然改變了想法。

我清了清喉嚨,叫道:“媽。”
在廚房煮飯的母親趕緊跑了進來,手上還握著勺子:“來,你要什麽?”
我示意她到我身邊來,道:“你坐。”
看著她坐了下來,我看著她的眼睛,道:“媽,我知道你和爸都很愛我,我也愛你們。”
母親眼框氾紅,道:“傻孩子。”
“可是媽,對不起,我不想再成爲你們的負擔。”
“我想要安樂死。”

噹的一聲,瓷制的勺子從母親手上滑落,在地上化成了千千萬萬片。
天花板上的風扇,仍在“吱呀吱呀”地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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