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9日 星期一

同悲同喜

身為醫護人員,東海岸大水災最讓我注意的是當地的醫院運作和救援工作情況。

早在水災開始的前幾天,一名在瓜拉吉賴醫院工作的醫生所發佈的一篇文章已經在社交媒體上廣傳。
他說水災情況很糟糕,電源和通訊被切斷。
醫院完全不能全力操作。許多病人困在醫院裏。

另一名在哥打峇魯工作的學弟分享了當地醫院的照片,照片中看到的是醫院已經變成水鄉澤國。
醫護人員必須冒著患上鼠尿病的危險涉水在醫院各處走動,遷移病人,搬動機器。
學弟在面子書上說:“理大大學醫院已經滿床,我們沒有辦法把病人再送過去。”
其餘的病人就這樣繼續被困著。

回想幾年前在柬埔寨義診的時候,那裏什麽都沒有。
沒有機器、沒有藥物。
病人來了,我什麽都不能做。
晚上爲了節省電源,我們必須依靠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尋針筒點滴。
在無盡的黑暗中,手電筒的那一點光芒其實一點都不足夠。
可是幸運的是那時候我們有食物,有食水。
還有鋪天蓋地的星空。

如今在東海岸的醫護人員也許也在面對著同樣的問題,沒電沒葯沒物資。
有的只是一片污濁的水。
想象他們處在洪水當中孤立無援,以爲會來的救援卻遲遲不來,如果是我我的壓力應該超大。

有人諷刺政治人物在這樣的非常時刻卻跑到外國去度假打高爾夫球,也有人對此進行批評,謾駡。
但是諷刺、批評、謾駡、指責之後,對整個局勢會帶來怎樣的改變?

一點都不會。

所以不如就讓我們盡點綿力,為我們在東海岸掙扎求存的同胞們貢獻一份心力。
在我們歡慶聖誕,吃著聖誕大餐的時候,我們的同胞正在水中呼救,正在飢寒交迫。
在我們倒數新年的來臨的時候,我們的同胞也許正在倒數著自己生命的結束。
在我們和家人共度周末的時候,我們的同胞也許正在為失去蹤影的家人而憂心。

災民中有扔在繈褓中的嬰兒,也有需要洗腎過活的老人;有斷腿無法行動的病人,也有依賴呼吸器維生的病人。
我無法親上前綫救援,只能貢獻金錢。

同悲同喜,我們都是一家人。





2014年12月15日 星期一

更美好的地方

清晨五時許,她獨自坐在房間一隅,面向著麥加聖地的方向,口中喃喃的念著禱文。
外頭仍是烏漆抹黑的,像她所居住的這樣一個甘榜地區,就算是大白天的也沒有什麽車子經過,更枉論是現在這個時刻。
有的只有蟲鳴,和偶爾傳來的貓頭鷹的啼叫。

她披著白袍,頭上蓋著白色頭巾,面前擺著可蘭經。
多年以來,這本聖典陪她走過了人生中許多的風風雨雨。
現在,她仍相信上蒼會再次透過可蘭經裏的話傳達祂的意願。
上蒼會告訴她,她那正躺在醫院加護病房裏的外孫女,究竟會不會好起來。

她念著禱文,心中卻仍在想著這些天來女兒和女婿從醫院帶來的消息。

***

“情況不是很好,醫生說要入院觀察。”那一天,女兒這麽和她說。
她為女兒倒了杯茶:“別擔心,沒事的。”

沒過多久,女婿傳來了消息:“醫生說肺部感染太嚴重,需要進行插管,送進加護病房治療。”
她在電話中說:“讓醫生做他們該做的事吧!”

幾天后,女兒帶著紅腫的雙眼來看她,說:“孩子有氣胸,已經放進了一支胸腔導管。”
她輕輕擁抱著女兒:“上蒼自有祂的旨意。”

又隔一天,女婿捎來了消息:“醫生說氣胸沒有什麽進展,又再放了一支胸腔導管。”語氣中甚是不滿,甚至帶點憤怒。
她對女兒說:“你丈夫需要承擔的壓力很大,你身為妻子,要多體諒他。”

而昨天,女兒打了個電話來,哽咽著說:“媽,醫生說孩子剛剛的心律不整,現在雖然情況比較穩定了,但是還沒脫離危險期。”
她手中握著電話,道:“穩定了就好,穩定了就好。”
女兒哭泣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了過來:“媽,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已經忘了最後一次聽見女兒這麽驚慌失措的聲音是什麽時候了,這霎那閒,她這三十多嵗的女兒似乎變囘了當年那聽見打雷聲會害怕的十嵗小女孩。
她忘了她是怎麽安慰女兒的,但是在挂上電話的那一刻,她的手是顫抖著的。

這外孫女打從出世以來就是她在照顧著的,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情,難道只有身為母親的會害怕嗎?
身為外婆兼照護人的她,難道就不怕失去這聰明伶俐的孩子?
若不害怕,爲何她總不願去醫院看看她那疼惜如心頭上的肉的小孫女?

***

她念完了禱文,將可蘭經闔上后,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説不上來是怎麽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很熟悉。
轉過頭,她看見了她的小孫女站在門口,一身的白色長袍,和白色頭巾。

她愣住了。
這小孫女不是應該正躺在加護病房裏嗎?
怎麽會出現在這裡?

小孫女走了過來,坐在她身邊。
她卻不害怕。
小孫女對著她笑,就像她還沒病倒之前一樣。
那笑容如此純真,如此美麗。

她忽然想到,當年丈夫離世之前,他也有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向她道別。
難怪她會覺得這麽的熟悉。

她看著小孫女,熱淚盈眶。
小孫女陪著她半晌之後說:“奶奶,我要到更美好的地方去了,請別為我擔心。”
說罷親吻了她的手背,然後離開了。

過了不知多久,她給女兒撥了電話。
“媽,你別説這種不吉利的話好不好?”女兒這麽說。
聲音中滿是疲憊。
她也不多說,靜靜地挂上了電話。

有些事情,不是不說,就不會發生的。
她年紀已經很大了,大得已經很明白這個道理。

後來,在同一天的傍晚六點四十分,女孩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裏過世了。
她的病情在一天之内急轉直下,到最後迴天乏術。

但是如果真如同她所說的,女孩已經在一個更美好的地方了。
一個沒有苦難、沒有病痛、沒有分離的地方。
願她在那裏得到安息。


2014年12月3日 星期三

八年過後--得獎感言

開始寫部落格,是在八年之前。
那時MSN盛行,我開始把一些少年強說愁、風花雪月的文字都丟到MSN的個人空間去。

後來blogspot強勢崛起,使用界面和MSN相較起來親和得多,於是在2007那一年的八月七號,我將部落格搬到了這裡。
讓我的文字繼續呼吸。

時間滴滴答答走著,我也一步一步地走過了醫學生沒日沒夜啃書的日子、實習醫生忙得天昏地暗的時刻,來到了現在這個地方。
而寫下的文章,也漸漸的褪去了當年的無病呻吟,少了一些風花雪月,多了一些思考。

很多時候靈感真的不來,我也不爲了寫而寫。
寧願將這個地方放在一旁,讓自己多看看這個世界,看看周圍的人、事、物,等對的時刻到了,才回來再刻下一篇文章。
寧缺勿濫,我是這樣想的。

***

我是一名醫生,在外人眼中,我們是神秘的、是高尚的、是富有的。
而醫院這個地方是陰森的、可怕的、應該避而遠之的。
我想把我在工作時所看到的事情,透過我的文字的敍述讓很多人知道。

我想讓大家知道醫生也是人,也是有血有淚有感情的人,也是會累、會憤怒、會辛苦的人。
不是每個醫生都很有錢,有能力開著跑車住在千萬豪宅裏,很多醫生也是在為生活打拼,就和其他人一樣。
我們不是神,我們只是神的工具,透過祂的大能來進行醫治的工作。

我想讓大家知道醫院並不是只有死亡,我們看見新生命的降生、我們看見父母喜悅的淚光、我們看見親情的偉大、我們也看見愛情的真摯不移。
死亡是無可避免,但是在醫院我看見了人們如何從死亡的悲痛中走出來,如何依靠著互相的扶持而恢復。
醫院不只是一個白色巨塔,它承載了許多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我們的人生很短暫,沒有辦法去經歷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我希望透過別人的故事,能夠讓我們的視野更開闊,讓我們的生命更豐富。
只要有人看了我的文章之後願意去思考自己所擁有的,開始學會珍惜的話,那是我最大的收穫。

***

自從《大馬部落》推出部落格大獎以來,我都將我的部落格申請參賽。
結果入圍了三次《最佳社會關懷部落格》,以及一次的《十大推薦部落格》,但是都沒有得獎。
我申請參賽的主要原因是爲了讓更多人看見我的文字,傳遞我的想法。
如果能夠得獎的話當然是最好。
呵呵。

而在我在部落格這塊田地上耕耘的第八個年頭上,我終于獲得《2014大馬中文部落格祭十博推薦獎》。
能夠在五十多個部落格中脫穎而出,除了幸運之外,我只能說是托各位評審的厚愛。
多謝《阿畢陸街壹巷》的阿畢推薦,不然的話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去毛遂自薦參加這次的十博甄選。
可惜因爲技術上的問題阿畢的部落格沒被推薦到,對我來説實在是很遺憾。

得獎對我來説是一種肯定,也是推動我繼續在文字上努力的動力。
我的最終目標是擁有屬於自己的實體書,不管這個夢想什麽時候才會實現,我依然會繼續努力。

最後,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希望我想透過文字帶出來的訊息,你能夠收到。

謝謝。

       照片取自《大馬部落》

2014年10月28日 星期二

道德教育

那天上午,一位媽媽拉著孩子走進了我的門診閒。

“醫生,老師說我的兒子有學習障礙,麻煩你替我看看,他的情況會不會很嚴重?”
媽媽這麽對我說,並將孩子剛從學校帶回來的考卷遞給我。

我將考卷放在桌上,將身子挪近孩子,問道:“弟弟,你叫什麽名字?”
這年約十嵗的孩子眼神飄忽不定,不斷的東看西看,就是不敢望向我。
就算是不小心和我的視線碰上了,也是趕快的將視線移開。
我又問道:“弟弟?你叫什麽名字?告訴醫生好不好?”
只見他臉上那驚慌的神色更甚,不停的搓手,擺弄著雙手手指。
我試著將我們之間的距離再拉近一些些的時候,孩子承擔不了那緊張的壓力,竟然開始哭了起來。

我苦笑了一下,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拿起了媽媽帶來的考卷一看,是一份道德教育試卷。
我揚了揚手中的考卷,對媽媽道:“媽媽,你帶著份考卷來對我沒有什麽用處哦,你應該把數理科以及語文科的試卷帶來,才能夠在做出評估方面給我們一些幫助。”
媽媽搔了搔頭:“學校只發了這科的試卷下來,其它的都還沒發回來,我就先把這份帶過來了。”

我拿了一份學習障礙評估卷讓好不容易將情緒平復下來的孩子填寫,同時翻閲著孩子的道德教育試卷。
看著看著,我看到了這樣一道問題:
“好朋友慧詩與自己同時競選康樂組組長一職時,我_______
A. 自願退出
B. 與她公平競爭
C. 到處譭謗她的名聲”

孩子選擇的答案是自願退出,結果被老師用紅筆打了個大叉。
因爲正確答案應該是“與她公平競爭”。

可是,這真的是正確答案嗎?

如果我是一個懂得謙讓的孩子,爲什麽我不能夠選擇退出?
如果我很在乎我和慧詩之間的友情,不惜放棄組長一職,爲什麽我不能夠選擇退出?
如果我知道慧詩將會是一個比我更稱職的組長,爲什麽我不能夠選擇退出?
爲什麽我一定要去競爭?
爲什麽一定要和其他人去爭個你死我活?

這是一個給老師的正確答案,還是給孩子的正確答案?
我們的孩子,究竟是在接受著怎麽樣的一種道德教育?

爲什麽當他們選擇了不跳進一個與其他人廝殺的世界的時候,我們卻要將他們推進去,讓他們和其他的孩子“競爭”?
因爲我們擔心他們將會失去競爭力?
因爲我們擔心他們會失去爭取自己夢想的勇氣?

還是因爲我們正身處於這樣的一個世界裏,所以我們也要讓他們也跳進來,經歷我們所經歷過,或正在經歷著的?

會不會是因爲這樣的教育方式,造成我們的孩子漸漸忘了要如何謙讓,忘了什麽時候該放手,甚至是忘了如何衡量自己的斤兩?
然後,他們變成了一群不管要用什麽方法或是手段,都要讓自己的目標i達成的人。

難道道德教育,教的是這樣的道德嗎?
也許很久以前的戲言:“道德教育考得越高分的人,其實越沒有道德。”有一天,會變成事實。



2014年9月24日 星期三

他們看見的,和他們看不見的

“好啦,弟弟的復原情況很好,可以出院了。回家后要乖乖把葯吃完哦!”我摸了摸病人的頭,擡頭望向照顧他的媽媽。
卻見媽媽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只問了一句:“那幾點可以走?”

醫治病人是我們分内的事,每天看見本來病懨懨的孩子變得生龍活虎的時候,是我們身為醫務人員最大的驕傲。
絕大多數時候,當我們對父母說孩子已經痊愈了,可以回家之後,父母都會很開心地對我們說謝謝。
有的甚至會拉著孩子向每一位醫生和護士道謝,謝謝他們一直以來的照顧和包容。

可是非常遺憾的,會向醫護人員表達感激之情的,絕大部分是馬來和印度同胞。
很多華裔父母就像文首所提及的母親一樣,看見的只是醫院裏的種種不足,在意的只是什麽時候能夠回家。
稍有不滿就會馬上投訴,在社交媒體上大事宣揚。

他們看見的是候診時間太久,他們看不見的是門診每天早上都有五十到六十個病人,醫生卻只有七個。醫生還得先巡房,結束在病房的工作之後才能夠到門診去繼續看診。
很多醫院門診結束的時候早已經過了午飯時間,醫生只能隨便扒兩口飯、甚至是連飯都吃不來就要開始午間巡房的工作。

他們看見的是病房環境太差,病人太多,病房太熱,他們看不見的是政府醫院不能夠拒病人于門外。
不管病房已經被塞得多滿,只要有病人需要入院,我們就必須想辦法騰出位子來給他們。
不管大家已經累得像一條狗一樣,只要有病人有需要,我們就必須繼續工作。

他們看見的是政府醫院的手術、掃描排期太久,需要等太長的時間,他們看不見的是究竟有多少真正需要緊急手術、緊急掃描的人在等待著。

他們看見的是護士給葯的時間不准時,他們看不見的是一閒病房可以有多達四十多個病人,但是照顧病人的護士只有三位。
除了給葯之外,護士還要負責體徵測量、入院手續等等的其他工作,加上如果有緊急情況的話,每個人更是恨不得多生兩只手臂才能夠將工作完成。

他們看見的是出院單手續耗時太久。他們看不見的是每天巡完房之後,有好多出院的病人需要填寫醫囑,開葯單,填寫出院資料。
日閒班我們只有五到六位護士,除了分内的體徵測量、分發藥物、整理床位、辦理入院手續之外,還要承擔出院手續的工作,速度自然會慢一些。
加上醫院每天有那麽多的病人出院,行政部方面也需要時間來進行工作。

當然不是只有華裔會做出這樣子的投訴,其他的友族同胞也會有類似的舉動。
但是每當經過醫院布告板,看著釘得滿滿的讚揚信及佳節賀卡的時候,我從來都沒能找到華人署名的來函。

是我們忘了感恩嗎?
是我們太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了嗎?
子曰:“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中的禮,究竟被我們丟到哪裏去了?
謝謝兩個字,真的有那麽難説出口嗎?

再這樣下去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友族同事來對我說:“坦白說,我很不喜歡華人病人。都太難搞了。”的話,我該怎麽說?
也許,我會這麽說:

“不只是你,我也不喜歡。他們真的太難搞了。”

2014年9月14日 星期日

滿滿的愛

我站在寶寶面前,右手抓著聽筒,左手搭在體徵顯示器上,看著屏幕發呆。
屏幕上顯示寶寶的血氧濃度跌到了四十多巴仙,比正常的九十五巴仙少了一半,而血壓也跌到了正常綫下。
我看著高頻盪通氣(High Frequency Oscillatory Ventilator)上的高設定,又轉頭看看已經在注射著的四种強心劑,抓了抓頭,心想能夠為著寶寶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
也許就像其他的寶寶一樣,她的時限已到。
這個年僅五個月的寶寶,是時候該走了。

我嘆了口氣,轉過身來想聯絡寶寶的父母,通知他們說寶寶的情況不甚樂觀,請他們趕快過來醫院一趟的時候,卻發現寶寶的母親早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一邊。
她雙手交握,遠遠的望著在隔離閒裏的寶寶。
她的手握得如此之緊,直至手指節都泛白了。

我一轉過身,她馬上把手放下,緊鎖的眉頭鎖得更緊,以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希望我能帶給她那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可惜,我只能夠實話實説。
我把媽媽帶到寶寶房裏,讓她看看寶寶的血氧濃度和血壓,並告訴她寶寶的情況真的很不樂觀。
而且隨時可能離開。

媽媽沒有哭,她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走到了寶寶身畔。
她看著寶寶,雙手伸了出來想撫摸她,卻看見寶寶身上那麽多的電線和導管,不知該如何下手。
雙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之後,她才將手輕輕搭在覆蓋在寶寶身上的被上,輕輕地撫著被沿。

我走上前去,輕輕將被子揭了開來,對媽媽說:“來,你可以觸摸她,沒有關係的。”
媽媽擡頭看了我一眼,顫抖著手輕輕地按在寶寶的腿上,然後問我道:“我……我可不可以親親她?”
我急忙道:“當然可以。”說著將電線和導管挪開,騰出了位子。
媽媽的手輕輕拂過寶寶的腹部和胸口,然後俯下了身子,吻了吻寶寶。
然後便痛哭了起來。
隱藏已久的悲傷,在這一刻隨著眼淚爆發出來。

媽媽一邊吻著寶寶,一邊啜泣著在寶寶耳邊說道:“孩子,媽媽好愛你,你知道嗎?媽媽真的好愛、好愛、好愛你。”
豆大的淚滴不斷從她的眼眶滑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寶寶的身上。

過了半晌,媽媽站直了身子,吸了吸鼻子,伸手撫著寶寶的頭髮,輕輕地唱起了兒歌。
她唱得很輕,就好像是想要把孩子哄睡的那種聲量,生怕一個不小心太大聲了,寶寶就會從睡夢中被驚醒。
她不知道的是爲了全面接管寶寶的呼吸,我們早已經給了寶寶甚強的鎮靜劑。
就算是外頭打雷地震,寶寶都不會醒來,就連我們給她扎針,她也是一動不動。

但是就在媽媽開始和寶寶説話之後,寶寶的血氧濃度居然慢慢升了起來。
從一開始的四十多,到五十多,到六十多,一直到七十多才停在那裏。
而應該在深度昏迷狀態的寶寶也竟然慢慢睜開了雙眼,甚至不安分的扭動著身子。
我伸手按下血壓測量儀,發現到血壓也回到了正常綫上。
我們一直以來都束手無策的許多事,居然就在短短的時間内被解決了。

也許寶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真的是打從心底深處深愛著她,於是決定努力的活下去。
如果她能夠撐過去的話,也許,這個在她耳邊一直在告訴她是值得被愛著的、願意在淩晨兩點唱兒歌給她聼的女人會快樂許多。
她要努力活下去,然後讓這個女人聽見她叫她一聲:“媽媽。”
然後,用接下來的人生來愛她。

用力的,去愛她。
就像她此刻如何被愛著一般。

深夜兩點鈡,母親,女兒,兒歌。
新生兒加護病房,和滿滿的愛。

2014年9月4日 星期四

“那你還要不要打?” “要!”

“寸止”在傳統空手道界中有不同的詮釋方式。
有人說,“寸止”的意思就是“寸前即止”,也就是說所有攻擊在擊打到對手身上前一寸的地方停下。如果能夠做到這種境界的話,代表著你已經能夠對自己的力道控制自如,既能夠起到單單是阻嚇對手的作用,必要的時候也能夠將對手一擊必殺。
另一派説法是說所謂“寸止”為“入寸方止”,也就是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點爆發出來,並且打入對方體内一寸處停止。

不管怎樣,除了像極真會這樣的全接觸式空手道之外,現在的空手道比賽大多只是“點到爲止”。
雖説是點到爲止,但是在雙方選手都處於緊張的狀態,移動的速度又甚快的情況下,受傷的情況還是屢見不鮮。

**

那一天,我帶著武舘的幾名選手到芙蓉去比賽。
當天的參賽者甚多,從八嵗的孩子到四五十嵗的成年人都有。

我們坐在觀衆席上,看著幼年組的選手在場上廝殺。
這些九嵗十嵗的孩子在之前在場下還在追逐嬉鬧,但一綁上了腰帶、站上榻榻米之後,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勢絕不輸成年人。
一出拳,一踢腿,姿勢都標準得令我們感到慚愧。

但是不管怎樣,他們終究還是那麽小的孩子。
好幾個選手被對手打到了臉或下巴之後,不自禁的哭了起來。
但是主審官只是讓他們握拳站好,不准擦眼淚。
給他們唯一的選擇只是能不能繼續打下去。

很神奇的,這些小不隆冬的孩子沒有一個選擇棄賽,而是吸了幾下鼻子后,又再擺好姿勢再沖。
而且打得更狠、更賣力。

**

終于在其中一場比賽中,一個孩子被對手一拳打在嘴巴上,鮮血直流。
急救隊把孩子帶下場,到洗手間去處理傷口。

我跟到了洗手間去,在表明身份后接過了急救工作。
那孩子的身高連我的腰際都還沒到,我只得蹲下來,察看他的嘴巴后發現他的嘴唇破了一個傷口,鮮血不斷地流出來。

我把孩子帶到了洗手盆前,從急救包裏找到了紗布。
“疼不疼?”我用紗布按著孩子嘴唇上的傷口,皺著眉問道。
孩子低著頭,看著一滴緊接著一滴滴在洗手盆裏的鮮血,搖了搖頭。

過了好一陣子,我放開了手,見他的嘴唇不再流血,便扭開了水龍頭,一邊洗手一邊問道:“那你還要不要打?”
孩子雙眉倒竪,用力一點頭,咬著牙道:“要!”用手掬了一把水往臉上一抹,抓起了擱在一旁的拳套就大步跑了出去。
一點猶豫都沒有。

**

也許很多人會說幹嗎讓那麽小的孩子接觸那麽暴力、高危險性的運動,這樣豈不是會促成他們日後在人格上的發展缺陷。
但是我卻從這些孩子的身上看見了成年人身上看不到的堅毅和執著。

試問我們這些成年人中,有多少人能夠在追求夢想的路上被打倒了之後,能夠再站起來?
就算站起來了,有多少人能夠用比之前更狠、更拼的態度來追求自己的目標?
有多少人能夠在追求夢想的路上受傷之後,還能夠毫不猶豫地說:“這點傷不算什麽,我還要再打!”然後帶著傷繼續上場?

很多人,都做不到。

在追求那些所謂的“夢想”、“目標”方面,我們是不是連一群孩子都不如?


2014年8月22日 星期五

最远的距离 后记

在事情发生之后,全世界都在关注MH17被击落的事件。
但是就像很多人所说的,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所以渐渐的,大家都不再谈论这件事。
渐渐的,大家即将忘了这件事。

除了娜祖哈之外。

而就在事发好久之后的今天,他回家了。
和其他的十九名乘客及机组人员一起,回家了。

娜祖哈会抱着孩子,在机场等候他的归来。
孩子还能看到爸爸最后一眼,但是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在很久的以后,会有人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甚至告诉他父亲是怎么永远的离开他的。
但是我希望没有人会把仇恨种在他的心里,而且希望有人可以告诉孩子说:爸爸很爱他。

很爱,很爱他。

2014年8月19日 星期二

最遠的距離

他是一個工程師,總要到外灘工作。一去,就是好幾個月不回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倚在船的圍欄上,聽著浪頭打在船身上的聲音,手上拿著一張照片,怔怔地出神。
                
照片上的是他,和他那新婚沒幾個月的太太。這張照片是在他們婚禮上拍的,照片裏的兩個人笑得非常甜蜜。尤其是太太,那叫娜祖哈的女人,在化了裝之後更顯嬌艷,臉上的笑容甜得就像能夠把人融化一般。在那個把結婚戒指戴上娜祖哈無名指的晚上,他在心中對自己說:不管怎樣,我都要給她幸福。
                
結婚沒多久,兩個人開始因爲生活習慣的不同而起了爭執。從開始的口角,到有一天他終于揚起了蒲扇般大的手掌,狠狠地甩娜祖哈的臉上。他還記得那手上的觸感,和忽然閒整閒屋子靜下來的霎那。
娜祖哈雙手捂著臉,雙眼發紅,怔怔的瞪著他。慢慢的,娜祖哈那如水晶般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水霧,淚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可是娜祖哈一聲不發,就是冷冷的看著他。他的手顫抖著,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低吼一聲,一甩手,背起背包就離開家裏,回到船上去。
                
對他來説,逃避是最好的辦法,但是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些什麽。

他只知道接下來好幾個晚上,娜祖哈那雙哭紅的眼睛不斷地在他的夢中出現。

接下來的日子裏,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日漸緊張,而他動手打娜祖哈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雖然每次施暴之後他都會覺得歉疚,但是當怒氣上來的時候,他總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娜祖哈在被打之後,不會再冷眼看著他,也不會再大呼小叫,而是轉身到房間裏,反手把門鎖上。不管他在外頭如何叫喊敲門,娜祖哈都不予回應。
                
那一天,兩個人又在再為一些瑣事爭吵的時候,娜組哈大聲道:“你試試再打我看看,我就離開這個鬼地方!”話音甫落,他的耳光已經甩了過去,把娜祖哈打得跌倒在地。
他氣呼呼的看著娜祖哈,不明白爲什麽眼前的這個女人爲什麽竟然敢挑戰自己身為一家之主的權威的時候,娜祖哈冷冷地說:“我不會讓孩子叫你這種人爸爸。”說罷便收拾了行李,離開了屋子。
從此不再回來。
                
而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娜組哈懷孕了。
有了他的孩子。

他不斷地打聽娜祖哈的下落,卻不得要領。娜祖哈的家人每次遠遠地看見他就會大聲吆喝,趕他離開,甚至恐嚇他說要報警抓人。幾次過後,他的牛脾氣也上來了,遠遠的對著娜祖哈的娘家喊道:“這種女人生下的孩子未必是什麽好東西,我早點丟了更好!”說罷便大步離開,並將離婚協議書寄了過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娜祖哈正在房間裏縫著寶寶的小手套。他那句話的每一個字,都透過了木屋那薄薄的木板,傳進了娜祖哈的耳中。娜祖哈手一松,手中的針線跌在地上,而她抱著肚子哭了一天。

娜祖哈臨盆的那一天,她獨自一人被推到產房去。她的母親想跟著進入產房,卻被護士攔在產房外說:“不好意思,只有丈夫能夠進到產房來,請你在外頭等候。”
她的盆骨像是被大鉄觸一下又一下地杵著,下體像是要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地撕成兩半,她卻只能夠獨自在床上翻滾呻吟,雙手緊緊地抓著床單,時不時地慘叫一聲,卻完全無法舒緩那種用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個時候的娜祖哈多麽希望他能夠在身邊,握著她的手,為她抹抹汗,對她說一句:不用怕,我就在這裡。可是那個時候的他正在幾百公里外的荷蘭的外海上工作,完全不知道她的孩子即將出生。

像是過了幾個世紀之後,孩子總算出生了。當護士將寶寶輕輕放在娜祖哈的胸前的時候,她顫抖著嘴唇,親吻著這個外貌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孩子。她將寶寶緊緊抱在懷裏,對護士說:“請幫我聯絡他的父親,謝謝你。”
當他接到娜祖哈的妹妹的長途電話,告訴他孩子已經出生的時候,他剛剛被上司臭駡一頓。他點了根煙叼在嘴裏,含糊不清的説道:“告訴那個女人,我已經跟她離婚了,她的事現在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說著吐了個煙圈,道:“當初我找她,要把她和孩子帶回來的時候你們在那邊呱呱叫,現在來找我幹嗎?討奶粉錢嗎?告訴你,別想!”說罷便挂上了電話。

娜祖哈的妹妹拿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轉過身來,看著身後躺在床上的娜祖哈,輕輕搖了搖頭。娜組哈輕聲道:“沒關係,我早已經預料到了。”說完卻抱著寶寶哭了起來。

那個晚上,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看著荷蘭的月亮,手上拿著他和娜祖哈的結婚照片。他拿起了黑色的麥克筆,在他和娜祖哈之間畫了一個小寶寶。他看著照片端詳半晌,輕聲道:“你是男生,還是女生呢?”然後,他的嘴角輕輕揚起。
而那個時候在馬來西亞,他們的寶寶因爲嚴重的黃疸,被送到我們的新生兒加護病房來,住了好幾天。

幾個月后,娜祖哈的妹妹突然闖進了她的房間,將手中的電話塞進了娜祖哈的手裏。娜祖哈一臉疑惑的看著手中的電話,看見妹妹一直示意她接聼后才將電話放在耳邊,輕輕地道:“你好?”
“孩子……像我,還是像你?”電話另外一頭的他這麽說。
而娜祖哈已經哭成像一個淚人般,說不出話來。

他說,他對他以前的所作所爲感到非常抱歉。他想改過自新,想和她們母子倆重新生活。他答應娜祖哈會去上心理咨詢課程,同時尋求宗教師方面的協助,希望能夠改善他的暴力行爲。
他說,孩子幾個月大了,他卻從來沒有看過孩子,他覺得很遺憾。娜祖哈馬上將孩子抱來,開了視訊,讓父子倆見第一次面。他看著孩子揮動著胖胖的小手,口中咦咦阿阿的,竟然哽咽起來,哭著說:“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你了。”

一句話,讓好不容易淚止的她再次潰隄。

娜祖哈抱著孩子來到我們診所復診的時候,臉上春光滿面,說他已經向公司申請調值,將在不久后離開荷蘭,回到馬來西亞來工作。到時候,他們就能夠一家團聚了。他這麽說的時候,那種幸福的感覺滿滿地溢了出來,感染了身邊的每一個人。

那時,我們都以爲她的悲慘故事即將結束,美好的未來正等待著他們一家人。
我們真的都這麽以爲。

幾個月后,當娜祖哈抱著寶寶會到來我們診所復診的時候,醫生問:“先生呢?沒跟著來嗎?”娜祖哈愣愣地看著醫生,然後兩行眼淚忽然毫無預警的就這樣流了下來。
後來,她說他已經取得調職信,調回到馬來西亞的公司工作。啓程的前一天,他打了通電話過來,說:“我真的好興奮,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我們的孩子。孩子長那麽大了,我卻沒有真正的抱過他,親過他,甚至看過他,你說,可不可笑?”興奮的心情溢於言表。

而在幾個小時過後,他所乘搭的那架飛機, MH17,就被擊落了。
機上兩百八十三名乘客以及十五名機組人員,全數罹難。
也包括了他。

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去抱孩子,親吻孩子,或甚至是親眼看看他的孩子;而孩子從此只
能夠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再也沒有機會看見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等不到他長大,看不見他開始走路,聼不見他叫爸爸。
他們兩個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接觸,竟然是通過視訊來進行。
他們兩個人之間,有著最遠的距離。

如果他當初的脾氣不那麽惡劣的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他早點懺悔的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他在寶寶出生之後就馬上回來的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他早一點,或甚至是遲一點回來的話,事情會不會一樣?
他是不是能夠見到孩子?孩子是不是就不會失去父親?娜祖哈的人生,是不是會不一樣?

沒有人知道。

也許我們能夠從娜祖哈的身上看見人生無常,我們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就像我們所計劃好的那樣發生。一個小事情所造成的連鎖反應,就足以讓我們和我們所愛的人從此分離。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也許是時候讓我們把握當下,把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來過。

也許這樣,我們的愛就不會有缺憾。

2014年8月1日 星期五

我想說一個,有關夢想的故事。

我想說一個,有關夢想的故事。

我在之前的文章裏說過,我不是一個很會念書的人。
對別人來説很容易明白的課文内容,我總要花上一倍或甚至是更多的時間來消化。小時候是這樣,長大了之後也是一樣。
我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考試運,只要是在考試中瞎猜的題目,十題總會有九題是錯的,所以如果我沒有努力念書的話,我考試一定不會及格。
從來沒有例外。

從醫學院畢業之後,我努力朝著小兒專科的路前進。
爲了讓自己裝備更多的資格,以換取更多的機會,我選擇挑戰英國皇家兒科及兒童健康學院院士(RCPCH)考試,以成爲該院院士。
該院考試程度甚高,歷年來海外考生及格率一直都在四十巴仙,有時甚至低過三十巴仙左右徘徊。
我知道自己需要比別人更多的時間來抵達同樣的目的地,所以我很早就開始準備。
但是就如預料中的一樣,我不停地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當後來的人都比我先通過考試的時候,我還在同一個地方奮鬥。
幾次看見自己的分數就差那及格門檻一兩分,甚至零點幾分的時候,那種心灰意懶的心情簡直無法言喻。
於是我在很多時候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在想這是否這條路是真的適合我,值得我繼續走下去?

但是在靜下心來之後,我總會問自己:“自己究竟有沒有竭盡全力?如果自己並沒有付出一百零一巴仙的努力的話,慿什麽要求自己能夠及格?就算僥幸過關了,自己是否有那個臉面來面對這個成績?”
於是在修正了心態之後,我在跌倒的地方爬了起來,盡我能力範圍内最大限度的努力,再一次挑戰那道對我來説近乎不可能的門檻。

在進入考場之前,我對同行的朋友說:“老實說,我已經把該做的、能夠做的都做了。如果這次再不過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說完后,我深深吐了口氣,將一切交托上帝,走進了考場。

五個星期后,成績出爐。
我過關了。


在失敗了那麽多次,好幾次都想放棄夢想,卻緊緊抓住那渺茫的希望而咬緊牙根,相信自己的能力並努力奮鬥之後,我終于跨越了那座壓迫我多時的大山。
如果我當初就這樣撒手的話,我永遠都不會走到這裡。
如果我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的話,我永遠都只在原地踏步。
如果我不盡我最大的努力的話,我永遠都征服不了這道関卡。
如果我沒有夢想的話,我不會有那麽多的堅持。

就算我比別人慢,那又怎樣?
我還在我的夢想這條路上前進著。

*****

空手道對我來説不只是一種武術。
對我來説,它是一種生活態度。

練武之前,我外在狂妄,内心卻很懦弱。只要別人比我兇一點,我就會卻步,甚至畏縮,因爲我不敢反抗,我不知道要怎麽反抗。
空手道有一句名言:“空手無先手,先手先無手。”
意思是說手道不可用來主動攻擊別人,一定要等對方出手後才可防禦並反擊,因為空手道是一門君子的武術;後一句的意思是說:若已經逼不得已出手了,那麼就要一擊必殺,讓對方無法再對你下手。
所以在練武之後,我的自信心強大起來,但是狂妄的個性卻收斂不少。
你對我客氣,我也對你客氣,你要找架打,我不會怕你,到時看誰死得比較夠力。
你兇你狠,並不代表你就是對的,如果你不願意用我的方式來溝通,我也不怕用你的方式來讓你聽話。
這是我的想法。

後來因爲念書的關係,我在空手道的練習停滯了好幾年。
畢業之後回到武舘的時候才發現當年的武舘因爲經營不善而關門大吉了。
我看著我的褐帶,抱著一定要讓它升級為黑帶的想法,找了幾個當年的空手道前輩,重新讓武舘運作起來。
經營武舘並不簡單,一開始一起合作的幾個人意見不和,最終紛紛退出。
我守著沒有學生、空無一人的武舘一年多,堅持不肯放手。
當然這期間也有灰心的時候,覺得也許是時候該放手,不要再作無謂的堅持。

但是漸漸的,學生開始有了,以前一些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空手道前輩也打了電話過來,說:“我聽説你在搞武舘啊!真的是謝謝你,為武舘出錢出力,有空來找我,我請你吃飯!”
自己的堅持開始被看見,開始有收穫。
開舘后的第一次升級考試也成功舉行,而我也終于考獲黑帶。




也許有人說:“黑帶而已嘛,現在路上大把,有什麽了不起?”
黑帶是沒有什麽了不起,但對我來説,它是一個對我自己這些年來曾經付出過的努力的肯定。
如果當初我和其他人一樣一哄而散的話,武舘早就關門大吉。
如果沒有武舘的話,我永遠只會停留在褐帶的階段。
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夢想支撐的話,我不會撐到今天。
而黑帶、武舘什麽的,永遠只是空談。

我不是要向你炫耀我成就了些什麽,而是想讓正在為夢想而掙扎的你知道:我也曾經掙扎過、失望過、消極過,但是我都走過來了。
不要讓這些負面情緒戰勝你,只要咬緊牙關,相信自己的能力,總有一天一定會撐過去。
因爲上帝不會給你能力之外的考驗。
就連鳳凰都要涅磐,雄鷹也要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才能夠再次展翅,我們自然也不能例外。
只要記住當初的夢想,我們就不會輕易倒下。

因爲當夢想太多的時候,我們就只剩下將都它們完成的選擇。

2014年6月15日 星期日

這就夠了

“坦白說,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我很討厭她。”她這麽說。
“我是說真的。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導致我有這樣的一個孩子。有一段時間我和我的先生說,我不想再看見這個孩子。”她的語氣很平淡,似乎在說的是別人家的孩子,而不是自己懷胎九個月後生下來的女兒。
她頓了一下,繼道:“眼看著別人的孩子都漂漂亮亮的,健健康康的長大。轉過頭來看自己的女兒,卻長成這副模樣。你說,我該怎麽安慰自己?”
爸爸在一邊苦笑著說:“偏生你看看這孩子,臉胖胖的那麽可愛,看了更讓人心痛。”
她繼續說:“有時候看著她覺得似乎也沒有什麽,就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可是衣服一脫掉,看見她的手腳長這副德性,我們又被打囘了現實。”說著低下了頭,神情有些黯然。

隨著她不再説話,會客室裏一陣寂靜。
那種靜默似乎有重量,壓在衆人胸口上,然後慢慢的增加壓力,讓人漸漸喘不過氣來。
半晌之後,她才說:“我一直都以爲我真的很討厭她,很不喜歡她。可是直到那一天,她突然在家裏發紺,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們把她送來醫院之後,你們又說她的情況很危急,可能會撐不過去。”
她擡起頭來:“就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孩子對於我來説是多麽重要。在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我對她的愛,是那麽的深切。”說罷她轉頭望向一直坐在身邊的丈夫,嘴角微微揚起。
而爸爸則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報以一個更溫暖的微笑。

她轉過頭來,說:“我想,我之前會這麽想也許是因爲我太害怕失去這個孩子,所以選擇逃避。以爲如果我選擇討厭她的話,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不會太傷心。可是……”
她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卻不知道,我一直都選擇不去面對自己最真實的感情,白白浪費了我和她可以好好相處的時間。我一直都不願意去承認其實在我的内心深處,我愛這個孩子,甚至比愛自己還要多。”

“我現在已經接受現實了,也願意敞開心胸,接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我懷胎九個月,經歷陣痛把她生下來的。如果連我都不去疼惜愛護她的話,那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來愛她,疼她?醫生,你們說對不對?”她這麽說。
我們點點頭。
她又瞥了爸爸一眼,說:“現在孩子吃的用的,我們都給她最好的,趁她還在我們身邊,我們要盡我們一切力量來愛她。”
“有時候她的婆婆會說一些難聽的話,我會不開心。我說:你要數落我、怪罪我或是嫌棄我的孩子可以,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不要在我的孩子面前這麽做,我不喜歡。”
她在這麽說的時候,一股懾人的氣勢從她那纖細瘦弱的身子散發出來。
那是一種堅強,一種強悍。
一種爲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而奮發,願意孤身一人面對全世界的力量。

我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句話和一股氣勢可以從幾個月前還在哭泣著說“我沒有辦法自己一個人照顧她。”的同一個人身上看到。
而現在我親眼見證到愛如何讓一個柔弱的女生,蛻化為一個堅強的女人。

“我們希望她知道,不管她長成什麽樣子,她終究是我們的孩子。就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嫌棄她,她的爸爸媽媽還是把她當掌上的明珠,心頭上的寶貝。”
“有時候我還是會在睡夢中看見她長大了、會走路了、會説話了、能上學了。但是睜開眼睛一看,現實中的她還是這樣,只能夠躺在床上,連翻個身都不能。”她乾咳了一聲,繼續説道:“心仍然會痛,但是我已經學會去面對。也許老天知道我不可能看見孩子走路上學,或者聽見她叫我一聲媽媽,於是讓我在夢裏去看到,稍微彌補我最大的缺憾。”


她微微一笑:“但是對我來説,這就夠了。有她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眼角邊,一點淚光在日光燈下隱隱閃爍。

圖為Velor,Rhizomeric Chondrodysplasia Punctata患者。文中的孩子患上類似的疾病。

2014年5月26日 星期一

今晚我吃的不是晚餐,而是一个能够让我微笑的回忆。

在我还小的时候,镇上有五家快餐店:麦记,肯德基,MerrybrownA&W,还有这家McDota
那个时候妈妈常说:"炸鸡要吃肯德基和McDota,汉堡就去麦記吃。汽水就要喝A&Wroot beer"
所以在我心里,McDota的炸鸡是很好吃的。
在我大概十岁那年,我爸在我生日那天带我到McDota来吃午餐,之后我们就越过马路,到对面街的戏院去看电影。
那时GSC什么的连锁戏院还没出现,充斥着市场的是独立运作的小戏院。
而那一天,我们看的是Power Ranger
我还记得那部电影里的坏人都是以犀牛造型出现的,而在同一部电影里也出现了新的Power Ranger的角色。(应该是白色的那只。)
整场电影下来我都看得很开心,超级兴奋。
到电影散场的时候,我转过头去,看见老爸坐在我身边,睡着了。
我把老爸摇醒,让他带我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很纳闷,那么精彩的电影,老爸怎么会看到睡着?
后来,我长大了。
McDota
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束营业了。
老式电影院敌不过连锁电影院的侵略,纷纷倒闭了。
而老爸也不再带我去看电影了。
虽然事过境迁,但是到了十多年后,我还记得当天的那顿午餐,那场现在回想起来蠢到不行的电影,还有那个炎热的午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件事有这么深的回忆,但是我想,也许是因为那是我爸带我看的第一部电影的关系。
而且是在我生日的时候。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在我工作的小镇上发现了快被遗忘的McDota
走进餐厅,点了一份和当年一样的餐点,发现食物的味道仍和十多年前一样。
那菜丝沙律酸酸甜甜的,不像其他的菜丝沙律是拌着浓浓的美乃滋;而薯泥的黑胡椒酱汁中则带着淡淡的牛油香。
炸鸡没有特别的美味,却多了一份家乡菜的味道。
我吃着炸鸡,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仍是个小屁孩,正等着老爸带我去看一场对大人来说蠢到不行,我却觉得超棒的电影。
今晚我吃的不是晚餐,而是一个能够让我微笑的回忆。

2014年5月4日 星期日

含饴弄孙

我現在工作的地方是一個小城市,很多年輕父母都將年幼的孩子留在家裏讓爺爺奶奶照顧,自己則越過長堤,到新加坡去找尋更好的生计。
對許多人來説,這樣一來不僅省下了聘請保姆的花費,而且孩子讓自己人照顧自然是安全的多。加上這樣一來老人家能夠在家裏含飴弄孫,不會寂寞,實在是一舉數得。

可是,情況真的是這樣子嗎?

****

那一天傍晚六點左右,我坐在值班室裏吃晚餐。
心中還在想著外頭那幾個情況不是很好的寶寶今晚會不會大發慈悲,讓我睡個好覺的時候,我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接起了電話,滿口飯菜含糊不清的説道:“喂?”
“喂?我說啊你真是有夠衰哎。我這裡有你的case啦!”電話另一端是急診科的同事。
我嘆了口氣,繼續咀嚼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哪一天值班室能夠安安穩穩過一天的?可是你不要說的那麽嚴重好不好,我還是會怕的。”
“這裡有個腦性麻痹的三嵗孩子啦,今天開始發燒,然後開始抽搐,送進來之後我們給了一劑抗癲癇葯之後就不再抽了。可是我看她的呼吸方式不是很好,而且她的動脈血液氣體(arterial blood gas)不是很好,我要替她插管咯!”我的同事說。
我跳了起來,連說:“我現在過去看看!”然後就將吃到一半的晚餐撇下,沖到了急診室去。

到了急診室,看見一個昏睡著的女孩躺在擔架上,而身邊站著一個老太太。
在做完簡單的檢查並和老闆討論之後,我們認爲孩子的情況沒有嚴重到需要插管的地步,只是需要送到加護病房去做密切關注。
在把該做的程序都處理完畢之後,我來到老太太身邊,問道:“請問你是妹妹的婆婆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
我繼續問道:“妹妹的腦性麻痹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出生的時候足月嗎?出生之後有沒有入住加護病房?”
老太太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喃喃道:“我……我不清楚。”

我皺眉道:“一直來是誰在照顧妹妹的?”
老太太道:“平常都是她在布城的媽媽在照顧她,這幾天她有事,就把孩子寄放在我這兒,讓我幫忙照顧。”
我“啊”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那妹妹的媽媽正在回來的路上嗎?”
老太太點了點頭,說:“是啊是啊,他們正在從布城回來的路上。”
我大概向老太太解釋孩子目前的情況之後,便讓護士把孩子送到加護病房去。

在我做完夜間巡房之後,我踏出了新生兒加護病房,往加護病房走去。
只見加護病房外的等候區處,坐著一個孱弱、孤獨的身影。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著前方。
手中的那條手帕,早已被絞成一團。
我向老太太點頭致意,走進了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内,護士們正在為孩子穿上明顯太小的尿片,東奔西跑的找著膠布來固定它,防止它被撐開來。
我皺眉道:“怎麽用那麽小的尿片?”
護士道:“這是別人的尿片,太小了,可是沒辦法,要將就著用。啊膠布在另外一邊啦!”說著對另一個護士喊道。
那護士拿著膠布跑了過來,一邊固定著尿片一邊說:“婆婆沒有帶錢包,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沒有辦法給孩子買尿片。我們只好先用著別人的,將就些。”

聼完,我的腦中浮現了老太太坐在外頭那寂寞而瘦弱的樣子。
我看了看墻上的鐘,時間已經差不多要到晚上十點。
老太太在傍晚五點左右已經離開家裏,把孩子送到醫院來,肯定沒能來得及吃晚飯,而現在已經快要十點,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連尿布都買不了,更別説是晚飯了。

我離開了加護病房,留下了仍在和尿片奮鬥的護士們,來到了等候區。
我走到老太太身前,俯身問道:“婆婆,你吃過飯了嗎?”
老太太如夢初醒,有點驚惶失措的説道:“我……我還……我不餓,不餓!沒關係。”
我從口袋裏拿出了二十五令吉:“來,這裡有點錢,你拿去買點東西吃,然後給妹妹買包尿片來。”
老太太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說:“不要不要,沒關係的!我不能收你的錢!”
我硬將錢塞進老太太手中,說:“沒關係,不然的話,你就先給妹妹買尿片,有剩下的錢的話,你再買東西吃。”
老太太看著我道:“買……買尿片啊……”
“對啊,妹妹都沒有適合的尿片。樓下有個小雜貨店,那裏有賣尿片。”我站直了身子,笑著說。
老太太這才接過了錢,起身向雜貨店走去。

十几分钟后,正当我在加护病房里忙着的时候,老太太从帘子后探头进来,小声道:“这个……”
说着将手上的那包尿片递了进来给护士,并说道:“尿片十多块钱,这里是找剩的钱。”
老太太的手摊开,把钱还给了我。
我接过了钱,数了一数,用掉的钱只够买尿片。
到最后,老太太还是没给自己买东西吃。

我不知道老太太最后有没有吃上东西,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加护病房外坐上了多久。
我只知道当加护病房的护士打电话给我,通知我孩子的母亲已经从布城抵达的时候,那是早上七点。
也许,老太太就这样在加护病房外坐了一夜,在冷冽的夜风之中曲卷着自己那单薄的身子,在最靠近自己孙女的地方守护着。

她当时的心里也许希望孩子的母亲赶紧回来,因为对一个已经年近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来说,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一个太沉重的包袱,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负荷。
但是与此同时,她或许也在担心着在见到孩子的母亲的时候,该如何向孩子的母亲交待?
毕竟孩子之前都好好的,却就在老太太手上生了病,搞得还得进加护病房观察。
若孩子的母亲怪罪下来,她该如何辩驳?
还是就这样算了,让自己承受一切的责怪?

心中百感交集,那种内心的矛盾在深夜的医院回廊里显得更加响亮清晰。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够做,只能在偌大的等候区独自坐着。
独自坐着。

所谓的含饴弄孙,我们是不是都会错了意?

2014年4月12日 星期六

那蒼白的母親

“老闆,那孩子的母親的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啊,要不要給她抽個血、照個X光看看?我擔心她有肺結核,導致她孩子的肺感染情況一直都沒有什麽好轉。”
巡完房之後,我走在老闆身邊這麽說。
老闆順著我指去的方向一瞥,看見了在病房一角,十六號床上的那母女倆,搖了搖頭,說:“這位母親有哮喘,心瓣膜疾病還有慢性肝病,以前我看到她的時候更蒼白虛弱,現在好多了。”
“原來如此。孩子從入院到現在一直都是她在照顧著,看起來好累。”我搔了搔頭說。

在和老闆一起離開病房前,我又再回頭看了這位母親一眼。
看著她瘦弱的身軀倚在病床邊,蒼白的臉龐更顯虛弱,我的心裏有一種説不上來的感覺。
那是一種不好的感覺。

晚上七點三十分。
我在新生兒加護病房做著晚間巡房時,實習醫生打了個電話給我,收訊不是很好的關係,我只聽到他說:“十六號病床的……倒下了!”
我大驚:“什麽?病人倒下了?心跳沒有了嗎?”說著便站起身來向樓下的病房奔去。
“不是病人,是病人的母親。母親倒下了。”實習醫生在電話另一端這麽說。
“啊……原來是母親啊……”我才剛緩下了腳步,隨即想到十六號病床的母親那虛弱蒼白的臉,立刻説道:“怎麽是她?我馬上過來!”慢下來的腳步又再次加快。

我到病房的時候,母親已經被安置在另一張病床上,就在她的孩子身邊。
她像一個被掐著脖子的人,一直在努力的喘息著,用力的吸進每一分可能的氧氣。
臉上的氧氣罩似乎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將聽診器放在她的胸口上,聽見呼吸音非常差,讓護士給母親霧化劑后,便示意在一旁等待的急診室工作人員將母親移到擔架上。

我轉過身去看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這僅四個月大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的辛苦,不安分地扭動著小小的身軀,甚至開始喘了起來。
我在一旁安頓著孩子,指示護士和實習醫生進行必要的工作時,看見躺在一旁的母親的眼神,竟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孩子身上。
一直到母親被扛上擔架,推出病房之前,母親的雙眼仍定焦在孩子身上。
眼神中那滿滿的憂慮,似乎忘了當下自己纔是那個比較嚴重的患者。

因爲沒有人照顧孩子的關係,再加上孩子的情況持續惡化,我將孩子轉入了新生兒加護病房。
將一切事情都打點完畢之後,我回到房裏一邊吃晚飯,一邊想著孩子的母親現在的情況會是如何。
拿起了在床頭的電話,請接綫生接到當天值班的内科醫生處后,聽見的是一把剛睡醒的聲音:“喂?”
一番詢問之後,内科醫生說還沒有從急診室接到任何類似的病人。
我放下了電話,心想也許急診室的同事仍在穩定著病人的情況。

晚上十一點左右,我去查看孩子的情況的時候,居然看見母親就站在孩子的身前,忙著為孩子換尿布。
我忙走了過去,看著母親的仍然蒼白的臉,問道:“你怎樣了?不需要入院嗎?”
母親靦腆一笑,說:“我必須入院,可是我不放心孩子,就先過來看看……孩子的情況怎樣?”
我大概解釋了孩子的進展之後,便對母親說:“你還是趕快回去病房休息吧,這裡有我們的護士看著,孩子不會有問題的。”
母親點了點頭,又皺著眉問:“我……我住院的話必須換上病人穿的青色制服,那等一下在前面的警衛會不會不讓我進來看孩子?”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沒關係的,我們會和警衛打個招呼,你隨時都可以進來。重點是你必須好好休息,才能夠繼續照顧孩子啊!”我這麽說。
母親點點頭,摸了摸孩子的雙腳后,才一步一步地慢慢離開了加護病房。

也許是她之前的疾病讓她知道要得到這個孩子是多麽的不容易,於是她願意愛這個孩子多過於愛自己。
就算是自己的生命火焰在下一秒鐘就會湮滅,母親也要確保那最後一秒的溫暖,是用在孩子身上。
相較于那些動不動就喊累,不管孩子是否已經痊愈而大吵大鬧要出院回家的父母,這位母親對孩子的疼惜和愛護已經到了一個令人敬仰的地步。

母親離開加護病房時的腳步雖然蹣跚,可是那執意要守護孩子到最後一刻的堅持,卻不停回蕩在醫院的回廊之間。

2014年3月10日 星期一

爱,迷路了吗?(五)《結局篇》男生版

過了不知多久,廣播終于又傳來了機長的聲音:
“各位乘客你好,我們即將在三十分鐘内抵達吉隆坡國際機場,請各位回到座位上去,並將安全帶繫上。現在吉隆坡當地時間為下午一點半,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氣溫為攝氏三十二度。謝謝您選擇乘搭本航空,希望我們的服務令您滿意。我是你們的機長史密斯,下次再見。”

忽然之間,他發現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
這種心臟怦怦跳著,伴隨著雙掌冒汗的情況已經很久沒有在他身上出現過。

當年他爲了加入如今這家証卷行工作而前去應徵的時候,坐在他面前的是七個高層人員。
七個人一字排開,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整閒房間彌漫著一個肅殺之氣。
抗壓能力稍弱一點的人也許連站都站不直。
可是他卻能夠昂首闊步的走進房裏,心平氣和卻不失自信的和每個面試官對答如流。
臉不紅氣不喘,一滴冷汗都不流。
面試之後,爲首的面試官對他說:“我擔任面試官七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能夠把場面控制得這麽好的人。好好做,投資金融領域需要的就是像你這種能夠抵抗高度壓力的人。”

如今,他一直引以爲傲的能力似乎蕩然無存,緊張的樣子完全沒有辦法被遮掩。
而在飛機前輪觸地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反而被拉到了三万五千英尺的高空上去。
坐在他身邊的老人將一切看在眼裏,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輕聲説道:
“不用擔心,她一定在等你回來。”
他轉過了頭,看著老人的雙眼。
老人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去,閉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的話起了作用,還是他的眼神裏有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他似乎不那麽緊張了。

他背著背包走出関卡的時候,在等著接機的人群中看不見伊惠的臉龐。
他的心跳忽然之間似乎停了一下。
“她不來了嗎?”他這麽想。
他一邊向機場門口走去,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的臉孔,深怕把伊惠給看漏了。
雖然他知道,不管伊惠變成什麽樣子,他都能夠認得她。

直到他來到了機場門口,他都沒有看到伊惠的身影。
他站在烈日底下,看著自己在地上的影子,竟然有點萬念俱灰的感覺。
他將背包放了下來,掏出了手機在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天氣中給伊惠傳了封簡訊。
“我抵達了,你到了嗎?”

“嗯,我到了,你出來就會看到我了。”
令他驚訝的是伊惠的回復很快就傳了過來。
他提起背包重新走進機場,心裏想著究竟在什麽地方有可能看漏了伊惠。
忽然閒,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轉過身,往另外一個方向急奔而去。

在八年前的那一天,他和伊惠約好在公園見面。
他們約定的地點是在公園的門口,説好了早上九點在公園見面后,就要去吃早餐,然後去看電影。
可是當他在九點整抵達公園門口的時候,卻沒有看見伊惠的影子。
一直等到九點十五分,伊惠都沒有出現。
那時手機還不普及,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聯係對方。
他心裏很焦急,伊惠不是一個會遲到的人,但他又不敢離開去找伊惠,怕待會兒他離開之後伊惠來了看不見他。

一直到九點半,伊惠都還沒有出現。
他終于忍不住,決定去找伊惠。
那個時候天空烏雲密布,似乎隨時都會下起雨來。
他毫無目的的在公園裏亂竄,找尋著伊惠的蹤跡,卻都不得要領。
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雨下了起來。

他沒有帶雨具,但仍在雨中不停的尋找伊惠。
就算是全身透濕透了,也毫不在乎。
雨霧之中,只看見一個焦慮的身影在公園裏四處奔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在公園的另一頭看見了伊惠。
她身穿一身淺藍色洋裝,頭髮用一條深藍色的發帶綁成了一條馬尾。
只是這身精心的打扮,已經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

他在伊惠身前五步的距離処停了下來,看著站在大雨中不停發抖的她説道:“你……怎麽會在這裡?”
伊惠雙手環抱身子,顫抖著說:“你…說在門口見面,我就在這裡等著了。下雨了,我不敢走,怕……怕你找不到我。”
他看了看四周后,向前走了幾步,一把把伊惠擁在懷裏,把臉埋在伊惠那被雨淋溼的頭髮閒説道:“這裡是公園後門。傻瓜。”

後來,伊惠病倒了,因爲肺炎而入院。
他在醫院裏陪著伊惠的時候,伊惠懊惱地說:“那天我出門前特地為你打扮,穿了一身你最喜歡的藍色,怎麽知道卻被雨淋溼了……”
他伏在伊惠的床邊,伸手撥開了伊惠額前的頭髮,輕輕地說:“可是那個時候,我覺得是你最漂亮的時候。”

他背著背包一路跑著,時不時停下腳步看看頭上的告示牌,引得機場裏行人的側目。
終于他在“國内抵達”的旅客抵達処門口看見了伊惠的身影。
不出他所料,這個迷糊鬼果然又犯迷糊了,他明明就是從國外抵達,她怎麽可以在國内抵達的閘門外等他?

他放緩了腳步,輕輕地走到了伊惠的身後。
伊惠身上的味道依然沒變,仍是十年前的那種香味。
他看著伊惠一直在低頭看著手上的手錶,雖然從背後看不見她的臉,不過還是能夠感覺到她的焦慮。
而他也發現到伊惠手上的錶,是他當年送給她的禮物。
他的嘴角上揚,輕輕在伊惠的耳邊問到:“小姐,請問你在等的人,是我嗎?”

他看見伊惠的身子在聽見這句話之後震了一下,卻不轉過身來。
他急了:“小姐,難道你等的人,不是你朝思暮想的愛人嗎?”
她爲什麽不轉過身來?她在猶豫什麽?
他深怕伊惠會就這樣在他面前消失,深怕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其實伊惠並沒有出現,他看見的,只是一個幻影,是以不等伊惠轉過身來,他已經一把將伊惠擁進懷裏。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確定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伊惠。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因爲我五年前就這麽走了,讓你一個人傻傻等了五年,對不起,原諒我,好嗎?”他一直以來想對伊惠說的話,在這個時候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
他怕現在不說,以後也許就沒有說的機會了。

在他懷中的伊惠早已哭成了淚人,好不容易才從口中迸出了幾個字:“我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他急了,忙道:“能,一定能!在一起十年了,你難道還不相信我?還是……”他沒有辦法再説下去,那可能性太可怕,他承受不起。
可是在伊惠搖頭的那一霎那,他的心放了下來。

伊惠說:“不,我不知道。只是這五年以來,許多事情都變了。好比我已經不再是當初弱不禁風的司徒伊惠,而我相信你也不是當初的韓峻赫。”
他急忙道:“也許五年改變了我們很多,但只要我們肯努力,最重要的是我們心裏都還有對方,一切都還是有可能。就如你當初相信我一樣,在相信我一次,好嗎?”
“這段時間裏,我發現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我真的很害怕再這樣下去,我會失去你,而這是我最不想看見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紫色的絨盒子,打開了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跪了下來,顫聲道:“嫁給我好嗎,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讓我囘來這裡,我也願意。”
盒子裏的那只鑽戒,是伊惠說過喜歡的那只。在五年前飛往英國之前,他已經買了下來,每每在想她的時候,他都會把這只戒指拿出來看看,用絨布仔細的抹拭乾淨后再放囘盒子裏。
而在五年后,這只戒指終于能夠派上用場了。

他看著伊惠,等著她的回答。
時間在這個時候忽然變得極爲緩慢,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之後,伊惠猶帶著淚光的臉上終于綻開了笑容,在圍觀的群衆的起哄和口哨聲中用力的點了點頭。
他縱身跳了起來,一把抱起了伊惠在衆人的歡呼聲和掌聲中轉了一個圈子,然後在伊惠的唇上印了一個吻。

他很慶幸雖然他和伊惠兩人分隔兩地那麽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因爲彼此都知道自己愛的究竟是誰,所以這段感情還是能夠維持下去。
而當自己發現這段感情開始岌岌可危的時候,出手補救是必要的,而不是順其自然,讓這段感情就這樣枯萎。
他很慶幸他這麽做了。

就像老人說的:“失去你愛的人,你將會永遠活在遺憾當中。”
而他知道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的生命中也許還是會有遺憾,但是最大的遺憾不會發生。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面對每一個遺憾的時候,他不再是自己一個人。
因爲有她站在身邊。

***
在離開機場之後,伊惠開著車,他坐在副駕駛座上,正在往回家的路上。
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拿起一看,是亞倫打來的。
他看了伊惠一眼,接起了電話:“喂。”
“老闆,我只是想提醒您一個月后的行程。您需要會見財政部長……”話未說完,他已經將電話挂上。
他伸手將亞輪預先放進背包口袋裏的回程機票拿了出來,看了半晌之後,伸手便要撕掉。

這時伊惠伸出手來,按在他手上,道:“別!”
他轉過頭愕然道:“爲什麽?我已經答應你要留下來了,這機票……”
伊惠轉過頭看著他,微笑著說:“你沒聼過夫唱婦隨嗎?我和你去英國。”

那個下午,陽光似乎特別燦爛。

《完》


2014年3月9日 星期日

世界還在轉動

馬航MH370和控制塔失去聯係的消息自早上被公開之後,各界對客機的下落和班機上的乘客的生死是衆説紛紜。
乘客家屬在機場内等待消息時那焦慮的臉龐,被媒體放大了之後在各類平臺上肆虐。
沒有人知道客機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機上的機組人員和乘客是生?是死?

從早上開始,面子書上的動態消息十個有八個是關於失事飛機的消息
其中有真,也有假。
諷刺的是,假的消息總是正面的,給人帶來希望的;而隨後而來的真實消息,卻無情地將一個又一個的希望泡沫給戳破。

在這些令人眼花撩亂,提心吊膽的消息之間,還是會看到大家在更新著自己的生活瑣事。
今天吃了些什麽,今天到哪裏去玩,今天感覺如何,今天又被誰給弄得生氣了。
除了飛機乘客家屬之外,大家的世界其實和平常沒什麽不同。
不管飛機上有兩百六十多名或是兩千六百多名乘客,就算是有兩万六千多人罹難了,對沒有被直接影響到的人來説,這些都只是一條新聞
和他們沒有關係。
兩百多條性命,不足以讓地球停止轉動,讓世界停下。
大家還是過著自己的日子,煩惱著自己的人生。

每一天因爲戰爭而死亡、因爲飢餓而離世、因爲疾病而逝世的人數,是兩百六十的多少倍?
但是有多少人去關心?

生命很渺小,很卑賤。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所以不用去為小事而煩惱,不用去為小事而計較。
因爲你真的不知道你的生命會在什麽時候結束,而在結束的時候,會為你感到惋惜的人真的不多。
要活在當下,把每一天當作是自己的最後一天,過得沒有遺憾。
因爲沒有人能夠珍惜你的生命的話,那就由自己來珍惜。

願搜救人員能夠早日把飛機找出來。
願機上乘客平安。
願乘客家屬能夠好好照顧身體。
願上帝與你們同在。


2014年2月26日 星期三

因爲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璀璨奪目

在我念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同學,個子長得小小的,成績不是很好,功課也常常不做。
我們的科學老師像是和他有仇似的,常常有事沒事就會大吼:“XXX,出來被打!”
然後他就會慢慢地走出來,在衆目睽睽下任由老師手上的藤條如雨點般落在手掌上,然後再回到座位上去。

我還記得有一次他沒有把功課完成,級任老師怒氣沖沖的問:“XXX,你爲什麽又沒有做功課?”
他一臉委屈地說:“有一把聲音在我耳朵邊叫我不要做功課……”
那時候級任老師怒極反笑,指著他說:“那麽那把聲音有沒有叫你去跳樓??”極盡侮辱。
到今天,我還記得這位同學當時臉上那委屈的表情。

那時的他在每個老師的眼中也許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學生,以後長大了也不會是一個有出息的人。
他也許就會庸庸碌碌的長大,然後默默的老死。
就像是路邊的野菊,花開了也只能孤芳自賞,花謝了也無人哀嘆。
反正他的存在對這個世界的來説,充其量只是爲了讓世界人口增加一個數字罷了。

十多年后的一天,我在臉書上看見一個朋友的結婚照,拍得甚是好看。
看了看相片上被標識的攝影師名字,覺得這名字似乎很熟悉,便點了進去看看。
當頁面進入了攝影師的個人頁面之後,我才發現這個人,就是我當年的這位同學。

十多年不見,他似乎走上了不同于我老師當年所預測的的路。
他大學畢業,有了穩定的工作,許多國家都有他的足跡。
紐西蘭的打工度假,他也去了。
他的眼界,遠比我的還要遼闊。
也許他如今的世界,比當年看不起他的老師的來得寬廣許多。

很多時候我們太急於為孩子下定論,我們常常為他們畫好藍圖,規劃了他們的未來然後指著他們的鼻子說:“這就是你的未來,你這樣做一定沒有錯。”
只要孩子稍稍偏離了我們所划好的路綫,我們就覺得他有問題。
如果孩子完全跳離了整個計劃,我們就把他標簽為問題兒童,覺得他沒有葯救了。

可是我們不知道,我們究竟因爲這個樣子而扼殺了多少的藝術家、音樂人、攝影師,和許多能夠爲人類帶來巨大改變的人才。

著名的小提琴手Vanessa Mae花了三十多年走了她母親要她走的小提琴路,到最後毅然出走,選擇了自己的路,代表泰國出戰2014冬季奧運會滑雪項目。
雖然僅排名74,但這是她自己選的路。
一條和她母親所指定的完全不同的路。
而爲了成就這條路,她和她的母親的關係降至冰點,瀕臨瓦解。

我們需要走到這步田地嗎?
給孩子多一點空間,多一點選擇。
因爲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璀璨奪目。


2014年2月9日 星期日

那些黑与白的回忆

在我小时候,我爸妈会在早上把我送到外婆家去,然后才去学校教书,放学后,再把我带回家。
那段日子里,我常常都会看到一个印度阿伯踩着一辆有遮阳板的三轮车,前面载着两个大铁桶,缓缓的经过外婆家门前。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两个大桶里装的是什么。

有时候外婆会在屋里听见阿伯摇着铃铛的声音,便扯着嗓子大喊着让他停下来。
那时我还小,也会跟着跑到铁门前一起乱喊一通。
也不知道是我的帮忙有效,还是我的外婆的嗓门够大,印度阿伯每次都会停下来,挥着汗等我们出来。

这时外婆就会拿着装着零钱的小钱包小跑步出来,然后对印度阿伯说:“campur(掺杂)。”然后比一个“二”的手势。
印度阿伯打开面前的两个铁桶,以熟练的手法用一根长长的勺子从两个铁桶中各自勺出了黑乎乎和白黄色的粥状物,倒入塑料袋中后,再像变戏法般地从身边变出一瓶椰浆,潇洒的撒进塑料袋中。
印度阿伯的双手一转,塑料袋就被绑起来了,而里边那黑与白的粥状物与椰浆也被混合起来,散发出甜甜的味道。

回到家里,外婆就会拿出碗来,一边把袋子里的东西倒进碗里,一边说:“这个是黑糯米,掺着大麦一起吃,很好吃的。”
那时,我才知道那黑的是黑糯米粥,白的是大麦粥。
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屋子后方的饭厅里吃着点心。

后来长大一些了之后,我上了小学。
有时候放学回到外婆家,桌上还是会摆着一碗黑糯米大麦粥。
外婆总会说:“那碗是留给你的,有点凉了,快吃吧!”

后来再长大一些,我不再那么常去外婆家了。
而印度阿伯,也不再那么常出现了。

一直到我以为印度阿伯已经退休的时候,我在一个炎热的下午看见他和他的那辆三轮车的背影。
碰见他的几次我都在开着车,没有办法停下来买一份当年的味道。
一直到今天,我在一家餐厅外头再次看见了他的踪影,当即请他停了下来,然后用我外婆当年的方法对他伸出两根手指说:“campur。”

二十多年了,阿伯的手法仍然干净利落,撒椰浆的手法仍像变戏法一般,不见呆滞。
我站在三轮车前看着他表演,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我必须仰着头,踮起脚来才能够看见他的那个时候。
将钱交给阿伯之后,我接过了两袋黑糯米大麦粥,开着车到外婆家去。

我把黑糯米大麦粥交给外婆,说:“这个是那个印度阿伯卖的,我刚好碰到,就给你们买来了。”
外婆接过了袋子,转身拿过了两个碗,把粥品倒进了碗说:“前些日子你二舅从另外一个档口买了黑糯米粥来,太稀。”然后看着被倒出来的黑糯米粥,喜道:“还是这档的黑糯米粥好,你看,多浓稠!”
说罢将碗推到外公面前,说:“来,这粥还热着,现在吃最好吃!”

我靠在饭厅的门边,看着外婆忙东忙西的身影,又看着外公吃着黑糯米粥的背影,我似乎看见自己当年晃着一双短短的脚,坐在现在外公坐着的位子上,一口一口吃着黑糯米粥的样子。

两碗黑糯米大麦粥,两块钱。
而那些黑与白的回忆,却是无价的。

2014年2月8日 星期六

开心很简单

我们在小的时候,一颗糖,一张贴纸,一个五角钱的小玩意儿,甚至是路边摘下的一朵黄色小花就能够让我们开心一整天。

渐渐地长大以后,我们开始越来越不开心。
学习成绩不好,我们不开心。
零用钱不够,我们不开心。
别人有名牌手机包包自己却没有,我们不开心。
只要是别人有而我们没有的,就会让我们觉得我们是不完整的,我们是有缺陷的。
然后就不开心。

佛家说人要开心,就要放下。
放下欲念,放下执念。
耶稣说:"只要积攥财宝在天上。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要常常喜乐。"(马 6:20,马 6:33,帖 5:16)

我们常常拿自己和别人比较,结果看到自己所没有的,然后就不开心。
却没有想到我们所拥有的,别人未必也有。
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眼光放的太长,太远,忘了珍惜我们身边那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一根草,一棵树,一朵云,一滴水。
这些是世界上每个人都拥有的,我们却不去珍惜,不去为它开心。

我们都忘了,开心,很多时候真的很简单。


2014年2月3日 星期一

敬友情,干杯。

十八岁那年,我们从不一样的地方而来,却在同一个地方相遇,然后相知。

那一年,我们还很青涩。我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却也对许多未知感到担忧。

但是那时的我们还年轻,抱着满满的抱负向前走。一路虽然磕磕碰碰,脚步却仍然坚定。

我们一起度过了两年的时光, 两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足够发生不少让我们争吵,欢笑的事情。
但恰恰是这些事情,成为了培养起能够经历岁月洗礼的友谊的重要养分。

我们一起在笑闹中互相扶持鼓励,然后一起成长。
大家的理想不一样,也都知道未来要走的路必然不同,但是我们在分手的那一刻都相信,我们之间有一股力量紧紧地联系着我们,会将我们再聚在一起。

那股力量,叫友情。





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就像是一个万年不破的魔咒,没有人能够幸免。
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天职,有人不断在转换职场。但是花开花落,在每年的岁末,大家都会卸下战袍,回家去。

我们都知道,在那个叫家的地方除了家人之外,还有一群兄弟和姐妹等着我们。

一年接着一年过去,有人成了家,带着家眷出席;有人成了家,被家眷带走了。有人因为工作不能回来,有人因为其他事情而不能出席。
就像是月亮一样,就算是满月,那像是桂花树的阴影总让月亮看起来不完美。

不管出席的人少了几个,温暖的感觉总是不变。当大家一起坐下来的时候
,时光仿佛倒回到十年前,那放荡不羁的年代。
我们不再讨论哪家补习老师比较好,不再讨论要上哪家大学。我们开始讨论哪里的房价如何,开始讨论贷款的事宜为何。
偶尔,讨论一下那可能已经开始被遗忘的梦想。

虽然如此谈资不同,但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心境仍然年轻。

在聚会的结尾,我们为每个人的杯里斟满了酒,高举着杯互碰一下之后仰头一口喝干。
我们什么都不说,但我想说的是:"敬友情,干杯!"


明年,再见。


2014年1月15日 星期三

對我來説,他是個天才

今天早上坐在門診閒裏,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張白紙,還有一份驗血報告。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身邊的護士:“這是什麽?病人的病歷卡呢?”
“病人之前有來看過我們,可是我們一直都找不到他的病歷卡。醫生你先看病人,把資料寫在這張紙上頭,待會兒等我們找到他的病歷卡之後就把這張紙加進去。”護士這麽說。
我喃喃道:“啊沒有病歷卡我什麽都不知道,要我怎麽看病人?”說著還是伸手按下了號碼,請病人進來。

過了不久,門診閒的門被打了開來,一位母親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年約九嵗的男孩。
我拉過了椅子,請母親和男孩坐下后,便開門見山地說:“媽媽,很不好意思,我們還在找著弟弟的病歷卡。在找到病歷卡之前,我必須了解一下弟弟的情況。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麽會帶弟弟來看我們?”
母親轉過頭去看了男孩一眼,說:“前些時候他的老師說他的學習似乎有些遲緩,怕是智力方面有缺陷,便讓我帶他來看醫生,做一下詳細一點的檢查。”
我轉動著手中的筆,說:“學習方面的障礙很嚴重嗎?”
“上次醫生給他做一份問卷,說他雖然已經九嵗了,可是在語文和數學等等方面似乎只有四到五嵗的程度。”母親這麽說。

我轉過身子面對著男孩,俯下身和男孩的視線平視,問道:“弟弟,你叫什麽名?”
男孩回答了后,我接著問道:“那弟弟幾嵗啦?”
男孩說:“五嵗。”
除了年齡答錯之外,我接下來問男孩所念的學校的名字、住家地址、家人的名字等等,男孩都能夠正確的回答。
整個過程中男孩都和我有很好的眼神交流,看不出來有什麽明顯的智力或精神缺陷。

我坐直身子,問母親道:“弟弟在家裏有沒有什麽比較特殊的舉動呢?”
我看母親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便解釋道:“例如很容易發脾氣,或是在特定的時候一定要做特定的動作或是工作,不然就會很暴躁?”
母親連連點頭道:“這個孩子的脾氣很不好,很容易發脾氣。他每天早上一定要喝牛奶,不然的話就會心情不好。”
接著嘆了口氣說:“他的兄長們都常常和他吵架,都是因爲這個臭脾氣。”
男孩低著頭,雙手不停地在椅子上輕輕的敲擊著有規律的節奏。

我提起筆在紙上做下了紀錄,問道:“還有呢?”
母親沉吟了一會兒說:“這個孩子很難定下心來。每一次我讓他坐下好好念書,他不到十五分鐘就會跑開,把他抓回來的話還會發脾氣。”
我點了點頭,卻聼得母親說:“可是很奇怪,這孩子對機械很有興趣。”
我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起頭說:“怎麽說?”

“這個孩子常常會把零用錢存起來,然後等存夠了錢之後;就會帶著他的哥哥到商店去買工具箱。”母親這麽說。
我驚訝道:“工具箱?”
母親點了點頭,說:“沒錯,就是那種有鐵錘、螺絲釘、鉄釘的工具箱。他很喜歡。”
我轉過頭看著男孩,那木然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動。
母親繼續説道:“他對這些工具的熟悉程度簡直是不可思議,鉄釘有幾種,螺絲釘的半徑有多少种,他都可以如數家珍的告訴你。”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說:“他曾經跟我說過各種齒輪和杠杆的運作和不同的地方,但是我都聼不懂。”
母親補充道:“最奇怪的是從來沒有人教過他這些東西。”

我看著開始在診閒裏走動的男孩,心中的驚駭漸漸在曡起。
母親說:“平時要讓他好好坐下來個十分鈡念書都不可能,可是這個孩子卻可以跑到他奶奶家去把一輛殘舊不堪的腳踏車給找出來,花三四個小時坐在那裏把那腳踏車給修好也不會累。”
這時我手上的筆已經放了下來,驚訝地問道:“他把那輛腳踏車給修好了?”
母親點頭道:“他只看過別人修腳踏車一次,之後就會自己動手了。”

我看著男孩面無表情地在診閒裏走動,問道:“那弟弟現在上的是特殊學校嗎?”
母親點了點頭,說:“是的。這孩子有時候會回來問我說爲什麽別人都說他是智障人士,他很難過。”說著把男孩一把拉了過來,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母親繼續說:“這孩子和他的爸爸很親,可是他爸爸在他四嵗的時候就過世了。他爸爸過世的時候,他什麽話也不說,也不哭,直到半年之後他才問爸爸在哪裏。直到現在當我打他的時候,他還會哭叫著說要爸爸。”
母親嘆了口氣,說:“可是有時候他的脾氣和一些舉動真的讓我很生氣,現在剩下我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教這個孩子。”說著說著,母親的眼眶泛起了淚光。

在母親帶著男孩離開門診閒之後,我看著面前的紙張發愣。
過了半晌,我在紙上寫下了這幾個字。
亞斯伯格症候群(Asperger's Syndrome)”

我不管別人怎麽看他。
對我來説,他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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