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6日 星期五

發洩文

注:以下純粹是發洩文

午飯時間的時候,我的MO打了通電話過來:“誒,到急診部來,老闆在看case。”
我一邊往急診部的方向走去,一邊納悶著究竟是什麽病需要到我們老闆親自下到急診部去看。

到了急診室的時候,發現不只内科的老闆在,就連急診部的老闆也在場。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個病人是本地官員,職位大小我也不清楚,不過照來探病的人數來看的話,官職應該不會太大才對。

經過一連串的檢查之後,我們診斷這個病人為心臟病發作以及糖尿病酮酸中毒(DKA)。
有鑒于他的心臟病情甚是嚴重,我們打算將他送到新山中央醫院去接受進一步的治療。
在和新山方面的心臟專科討論過後,他們願意接收病人,但病人必須承擔一定的風險,畢竟他的情況不甚穩定,到新山的路上什麽事都可能會發生。

我的MO打算和病人的妻子討論看看,如果他的妻子同意的話,我們就能馬上將病人送往新山中央醫院。
左顧右盼之下,沒有發現到病人的妻子,反而是幾個朋友站在一旁,看著我們忙進忙出。
我的MO請病人的朋友通知他的太太,希望能和她談一談病人的情況的時候,我們醫院的Matron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說:“醫生啊,病人的太太很累,沒有辦法走動,現在在樓上的房裏休息。”

我瞪大了眼睛,心想我工作了快一年,從來沒有看過哪一個病人的家屬曾經因爲覺得疲倦而能夠有這樣的待遇,有一閒房間來休養生息。
如果是一般的家屬,就算你是背著病人跑了二十公里的路來到醫院,累得滿頭大汗喘息連連,一付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的樣子的話,院方也許只會指著外頭的椅子讓你坐下來,心情好的話也許會告訴你最靠近的飲料販賣機在哪裏。
然後在背後笑你蠢,爲什麽不叫救傷車。
想要有安靜的房間、舒適的沙發休息,等下輩子吧。

我的MO說:“可是我們必須讓她知道現在的情況,並且需要她來做決定是否要將病人送到新山去。”
身穿深藍色制服的Matron思索了一下,不急不徐地說:“要不醫生你們上去,到房間去和她說說?”
我說院長有這樣的Matron還真的是絕配,都是一群把自家的醫護人員當狗來踩,把病人當神來拜的極品,相信一定可以合作愉快。
區區一個芝麻官的家屬就要我們用這樣的規格來對待,那如果是更大一點的官員進院來的話,我們豈不是要三拜九叩,一路從樓下跪爬到樓上去,親吻家屬的腳趾之後大呼三聲千嵗才能夠説話?
我的MO根本不吃這一套,一句:“我必須在這裡留意病人狀況。”就堵住了matron的嘴。

我對病人並沒有意見,我看不過眼的是醫院的態度。
我明白身為公務員這些病人有資格接受比較好的待遇,畢竟這是他們的福利。
但這件事情很明顯的已經不是政府提供給公務員的福利,而是奉承拍馬的作秀之擧。
一個進了醫院卻連媒體都懶得來訪問的小小地方官,院方有沒有必要拍馬屁拍到這麽明顯?
如果真有什麽達官貴人不小心入住醫院了,院方是不是要封鎖醫院,將病房清空,以避免這些大人物受到打擾?
醫院是一個服務大衆的地方,不是爲了一小撮的人而存在。

如果院方能夠因為一個小小官員的太太感到“疲倦”而特別準備一閒房間的話,那下一次有病人的家屬在探病時間來看病人,因爲病房太悶熱的關係而昏倒的時候,你就更應該提供一閒房間供他們休息。
畢竟這是遠方的錯所造成的,責無旁貸。
而這樣的事情,常常都會在病房裏看到。

晚上我走向加護病房的時候,看見病人太太休息的房間的燈還亮著。
我心頭有氣,快步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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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替病人抽血的時候,我找了好久,都沒有辦法在病人手上找到漂亮的血管。
我一邊在她手上抹上酒精一邊說:“對不起啊阿嫲,可能會有點痛,忍一忍啊。”
阿嫲呵呵笑說:“不用緊啦醫生,你們醫生做的一定是對我們病人好的,你做就是了。”

在被感動得亂七八糟的同時,阿嫲的這句話狠狠地在我臉上甩了一巴掌。
我們所作的,是不是真的是對病人好?
我們DNR病人的時候,是真的從病人的出發點來看,還是只是因爲我們想讓我們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

我們在批評大衆對醫生不再尊敬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有資格做出這樣的批評?
我們身為醫生的所作所爲,是否承受得起那種尊敬?

我看過這樣一段文字:
“Just look at us. Everything is backwards. Everything is upside down.
Doctors destroy health,
lawyer destroys justice,
universities destroy knowledge,
government destroys freedom,
the major media destroys information,
and religion destroys spirituality.”

我們,是不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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