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9日 星期六

上報啦!(附採訪原文)

《熱血醫生 感性與理性之間》

报道:陈晓云
摄影: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引言:立志的初衷很重要,时时回首反省,才能把路走好。医者的初衷更是不能忽视,所以,当医 生必定是为了造福人群!年轻医生陈芃莒笑言,这只是官方说法,他本身的初衷仅仅为的是保护家人。不过,做著做著,他似乎越来越有泽被苍生的倾向,终极目标 是成为无国界医生......毕竟是热血男儿,终究会走上侠义之路。\=

主文:
86年出生的陈芃莒刚结束实习医生的阶段,喜欢小孩的他立志朝向儿科专科发展。不过,家人才是启动他往医学界发展发光的力量。\=

他说,小时候,在小学填志愿表的时候填的不外是医生、老師、科学家、太空人,甚至首相,回想起来不禁莞尔。“那时 ,都不 解为何要当医生。即便在加入医学院前,若问我为什么要当医生,我也还不确定为了什么,只会给你放诸四海皆标准的答案——‘为了要造福人群’,很官方,对不对?哈哈”\=

直 至公公病逝之後,陈芃莒终于知道当医生是为了什么——保护自己的家人。就这么简单。“我发现,很多人最无助的時候是自己或所爱的人生病的时候。毕竟,此 刻,人们面对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只能无助的吞下医生喂给的资讯,不管对错,照吞不误。而我至今还无法挥掉公公生病時、妈妈开刀之前,爸爸脸上挂著的焦 虑、煎熬。所以,我希望我具备的专业知识,能夠減轻家人的心理压力。”\=

他深感庆幸,感谢上帝似乎一直以來就已经为他铺好这条康庄大道。“我从小喜欢看书,而欧阳林是我喜爱的作家之一。他那种特有的诙 谐有 趣的风格把他行医时的喜怒哀乐都化成了故事,于是我对医生这行业有一些初步的概念。”\=

上了中学,身为基督徒的他对圣约翰救伤队有特別的感情,就一头栽了进去,开啓了我对医药的认识。在他17岁的时候,被选中参加国民服务计划,那时候大伙分成两组,他身处的那一组就正好被派去医院参观。\=

后 来,结束了中学教育,他不滿意政府分配的大学科系,就到私立大学进修。“而,一开始我並沒有把医学系列入考量内,毕竟在私立大学念医学系费用高昂,加上我 还有一个妹妹在念书,认为与其把钱花在我身上,倒不如把钱留给我妹妹,毕竟她比我聪明,也许能夠到国外的知名大学深造也说不定。”\=

于是,他的选择锁定在生物医药和药剂系上,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如公公病逝,最后 还是走上 了这條路。\=

虽然陈芃莒确定是为了家人才走上行医之路,不过他心中那股热血儿女的气概还是满满的,尽数倾注在字里行间。私底下,他喜爱写作,还拥有自己的部落格,这在医生世界里,应是少见,用中文操笔,更是稀罕。\=

只是,身为医者,以此性格面对每日近在眼前的生离死别,似乎是个沉重的情感负担吧!?还是.......他认为热血是当医生的必要条件之一?\=

“我 个人同意你的说法。很多时候医生必须把理智和感情分开,避免情緒和感情的投入影响医生当下的判断,毕竟一丁点的谬误对病人造成的伤害可不小。再说,如果医 生对病人投入过多的感情,万一病人最终不治,而医生无法把自己从悲伤中抽離出来,忧郁症等等的精神疾病將會接踵而来,反而医不了更多需要医疗援助的病人。 然而 ,如果医 生完全把感情抛掉,纯粹以理智诊治病人,對病人而言也不會是一件好事。”\=

说到热血,与医学的美丽有关。他这么告诉我。“医学美丽的地方在於它有太多的不確定。”所以,热血之辈,可把这种美丽尽情绽放?\=

他举例,当一位病人心跳停止了,根据治疗指南,若医生已经在他的身上进行了一段時間的心肺復蘇朮,而病人仍然沒有心跳,医生就可宣佈死亡。但是,也有例子是医生为病人做了整整兩小時的心肺復苏术,最后將病人救了回来。\=

“要知道心肺復苏术是非常耗体力的,平常人做半个小时就差不多要死了。如果沒有那股热血,那位医生不会坚持做兩小时的心肺復苏,拼了命也要把病人救回来,只会冷靜根据指南,宣佈病人死亡。”这就是热血散发的美丽光辉,医学的美丽,让一个生 命体得以 在这花花世界延续。这是我说的。 \=

“所以,对医护人员来说,在理性和感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是一生都要学习的功课。”\=

配文1:热血医生与九把刀\=
陈芃莒是热血男儿,九把刀的名言频频在他的部落格中曝光,对他这位医生而言,的确不见怪。也因此,我好奇,陈芃莒是不是那种佻皮活泼、潇洒不羁的医生?\=

谁知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九把刀那种很热血的生活态度,因爲一個人如果沒有熱血的話,他不會在他的生命中做出改變,也不會有任何进步。我不在乎以后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医生,我只希望过了很多年后,我还能保持有如现在一样的热忱,那就足夠了。”好吧!加油!陈医生!\=

这样的一名医生自然觉得医德是一项极珍贵的素质。“不是每位医者都具备医德,而且,很遗憾的是,隨著越来越多医学院 的开办,越来 越多的人都成了医生,医德见少的情况更严重。”不是吗?想帮助病人的人成了医生,想赚大钱的人成了医生,想过好日子的人成了医生,成绩好卻不知道该念什么的人也成了医生.......\=

而他深信,当医生的心不在病人身上的話,他就不會有医德。在他的认知当中,医疗從來都不应该被当成是一份工作或是事業,而应是一個用生命來燃烧的奉献。
“只有用这种理念来治疗病人的,才會以病人为先。”这一席话,听得我不住点头如捣蒜。但愿他能如他所说,可以将这信念一直把持到天荒地老,让我得以在若干年后,见到他时,还能十足敬重的给他一个90度敬礼。\=

那么,生命对陈芃莒而言是?“一体两面,可以脆弱得一个小小的病毒就足以把它打倒,也可以坚強得让已经快不行的心脏连续跳了兩天,撑到 病人的 孩子來看他最后一面后,才停止跳动!”随即他伤春悲秋感慨起来:“生命很短暫,短暫得我們想起要珍惜它的時候,它卻即將结束。”\=

故此,他愿像燕子那样,虽然弱小,但得以一直为人群付出。故此,目前爲止,他决定继续在公立医院驻诊,先將知识和技术磨練纯熟,累积丰富临床经验。他觉得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而这一切看似在为他的終極目標——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到处悬壶济世铺路。\=

其 实,迫不及待行医仗义的他,早在胸口还挂著实习医生的头衔时,已到柬埔寨和慈善机构一起展开义诊,今年7月杪还会再去一次。“我觉得我們身为有能力的一群 人,对有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应是义不容辞的,毕竟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再说,亲眼见证这些国度的人民生活困窘,打从心底更珍惜我們所 擁有的 。”单是这还不够,他的下一個目標是到原住民村落服務,具体的计划还在努力筹备当中。\=

配文2 热血医生上火时......
真的很想知道现实中的行医生涯,可有打破这位热血医生陈芃莒对这行业的憧憬?原来,他早在念书时期,已经作好心理建设,知道这不会是一條好走的路。“所幸,开始工作之后,发现事实和想象的相差並不远,所以也沒有所谓的幻想幻滅,哈哈!”

尽 管已把情况预设到最坏,也还需要面对。而,一直又一直鼓勵芃莒走下去的力量是看到病人痊愈的那一刻。他欣慰说道:“我曾经看过一位病人,手术过后的情況很 糟糕,我们都以为他撐不下去了。可是,最后他卻出院了,还能自己驾车回来医院清洗伤口。就是这一刻,让我觉得我们牺牲自己的时间、睡眠和健康来换取大众的 健康和人生,都是值得的!”

刚刚完成实习医生阶段的他对于on call 36小时应是刻骨铭心吧!他笑言,现在的实习医生已經沒有了所谓的oncall 36小時,都走轮班制。“不过,我可是三生有幸搭上了oncall 36小時的末班車!”

说真的,轮班制对实习医生来说确是減轻了工作负担,但是同时也減少了实习医生学习的机会。再说,在结束实习之後,他们还是必须回去oncall 36小時的日子,屆時已经习惯了轮班制的医生是否能夠承受那种压力,就不得而知。

“不管怎样,我想,对于每个oncall的人來説,最 期望的事不就是整个晚上天下太平,什么事都不要发生。”接著他改以严肃神情继续说道:“一个电话打来,都会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医生給惊醒,若是疾病急症,我 乐于治理,但若是飆車族,坦白说,我深感厌烦,他們通常会在晚上出沒,出了交通意外之后就会送到医院来,那個時候我們就得在淩晨三四点起来看这些咎由自 取,不愛惜生命的人。”说毕,他毫不掩饰怒火在烧。

聊著聊著,脑海快闪一道问题:可曾想过有一天,遇到的重疾病人是至亲,又是你的专科,你会交给同事医治?还是亲力亲为?承受得了医不好至亲的压力吗?

他面有难色说道:“其实我妈在去年被诊断 患上了腦瘤。我在这一科方面完全是门外汉,我只能夠將我妈完全交托在上帝手上。还记得,我妈开刀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站在手术室外,焦虑难耐。这经历让我每每看到站在手術室外的病人家屬時,更能体会他們的感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面前的病人是我的至亲,我会让我的同事治疗,並给予他們完全的信任,我知道我的心境已经受到影响,作出的決定未必是最安全的。

配文3:
陈芃莒响往成为一名称职的儿科医生。但,据我所知,儿科医生不易当,小孩身体脆弱、难配合医生的指示、常耍脾气也不善表达,医生必须花很多时间、耐心去跟他们沟通、诊治,儿科可说是很多医生避之唯恐不及的专科,好奇他寻求在儿科发展的动力何在?

“你说得没错,孩子的确是很难沟通的一群 病人,不过在现今社会里,大多数父母把孩子当宝一样,过于紧张孩子,以致在治疗孩子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父母交涉多过和孩子沟通。”原来如此。

陈芃莒选择儿科在于成人所患疾病绝大多数的起因是自己平时不照顾饮食,烟酒不离手,生活习惯糟糕所致;而孩子们什么都沒做,就必须承受影响他们一辈子的疾病,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公平。所以,他希望能夠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还給他們一个正常的童年!

那 么喜欢小孩,好奇他可曾想过当老师?“我的确很喜欢小孩子。他们很单纯,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沒有心机,相处起来沒有压力。我的父母是老師,他們 曾经很坚決劝告我绝对不要走上老师这條路,说如今这條路不好走。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把我推上了另一條也不是好走的路。哈哈!( 笑)我觉得老師的工作很神圣,可是我的能力和天賦並不在这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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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採訪原文,被刊登的版本在這裡。

有人問:“報館怎麽找上你的?”
事情原委是這樣:
話説有一天,茹嵐在面子書上丟了個信息給我,說她有個在報館工作的學長請她替副刊寫專欄,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寫。
啊我當然願意啦~啊哈哈哈哈!
然後,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就醬。

其實如果仔細看的話,被刊登出來的訪問稿和原本的訪問稿有些不同,也許是版面限制的關係,好些内容都被刪除了。
很遺憾的是我覺得我在訪問中想帶出來的重點: “医疗從來都不应该被当成是一份工作或是事業,而应是一個用生命來燃烧的奉献。”也被刪除了。

另外有一點我想澄清的是讓我踏足醫療界的契機並不是我阿公的離去,因爲我阿公是在我開始工作之後才去世的,是其它的事情推動我踏入這無盡深淵。

感謝建利邀請茹嵐寫專欄。
感謝茹嵐給我這個機會。
感謝曉云的報道。
感謝婉華,感謝美琴,感謝光華日報同仁。
感謝上帝,讓我圓了我其中一個夢想。

2013年6月4日 星期二

放手

那天早上,老闆在看著病人的時候,一個男子走進了加護病房,站在一個婆婆的床邊,向老闆點頭示意。
老闆走了過去,站在那男子身邊,低聲道:“時間還沒到。”
那男子看著婆婆頭上的熒幕,問道:“那個越來越低的數字,是什麽意思?”
老闆順著男子的眼光看去,說:“那是她的心跳。70多下對她來說算是正常的。”說罷便把男子帶了出去,向他作進一步的解釋。

那個男子,是那個婆婆的兒子。
他在等對的時間。
等婆婆該走的時間。

他要把婆婆帶回家。
······························

婆婆開始的時候申訴說肚子痛,而且伴有腹瀉等的症狀。
孩子們把她帶來醫院后,被診斷為急性腸胃炎,便送入了内科病房。
過了幾天,内科醫生發現婆婆的腹部表面有壞死的跡象,馬上請外科團隊過來看看。

外科過來看過了婆婆,認爲婆婆患上的是細菌協同性壞疽(Meleney's Gangrene)。
在和婆婆及家人討論過後,大家都同意為婆婆進行手術。
手術之前,我和我的上司到病房去看婆婆,為她做麻醉前檢查。
那時她躺在病床上,神志清醒。
我說:“婆婆,醫生要給你動手術咯!”
婆婆點了點頭,微微笑,而她身邊的家人心情輕鬆。

我們並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著婆婆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情況。

婆婆被推進手術室動手術的時候,我在加護病房值班。
手術后,婆婆被送入了加護病房,做深切觀察。
我翻開手術報告,看見外科團隊在手術中發現婆婆有腸皮膚瘻管(enterocutaneous fistula),而受到細菌協同性壞疽影響的範圍比預期中的廣泛,所以最終被切除的地方甚多。

隔天早上,當外科團隊來為婆婆檢查傷口的時候,我才知道,那傷口究竟有多麽大。
婆婆右邊的腹部大部分的肌肉被切除,一直延伸到後背去。
而隨著傷口每天都有惡化的跡象,需要被切除的地方越來越多,而傷口也變得越來越大。
婆婆每天的日子就是在洗傷口、進手術室、洗傷口、進手術室中度過。

可是婆婆很堅強。
她除了在洗傷口的時候需要止痛葯,以及需要呼吸器輔助之外,她的生命跡象很穩定。
我每一次在看她的時候,都對她那強健的心臟感到由衷的佩服。
血壓從來沒有低過110/90,心跳也都是在正常水平,從來都不需要強心劑。
對一個如此高齡,有著這麽糟糕的傷口的婆婆來説,她真的很棒。

直到那一天,婆婆的家人在護士為她洗傷口的時候進來了加護病房。
在那之前,家人都是通過外科醫生知道婆婆的傷口的狀況如何,並沒有真正的看過。
直到那個時候,他們才親眼看見了婆婆的傷口。
那個時候我不在,不過聼同事說,他們似乎被嚇到了。

隔天,婆婆的兒子走進了加護病房。
他對老闆說,他和其他的家人一致要求終止一切的治療,並將呼吸管拔掉。

他們要把婆婆帶回家。

老板面露難色,畢竟婆婆的整體情況其實不坏,加上婆婆神志清醒,如果真的把呼吸管拔掉的話,和讓婆婆安樂死其實沒分別。
在和家人交涉過後,家人同意讓婆婆繼續留在加護病房,但是除了呼吸器之外,不要任何的治療。

外科老闆後來知道家人的決定之後,只說了一句話。
“我覺得這個病人,有得救。”

從那天之後,兒子每天都會進來,看看婆婆頭上的熒幕,
然後問:“情況怎樣?”
當老闆和他說情況還算穩定的時候,他臉上似乎有一些些的失望。
他似乎恨不得婆婆的心跳和血壓馬上就在他面前狂跌,就此離開。

我不知道他們的想法是什麽。
終止一切治療的目的是爲了讓婆婆結束所有的痛苦,還是另有目的?
婆婆的兒子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另一個病人。
和他的母親。

那個病人在16嵗的時候遭遇了一場車禍,從此下半身癱瘓。
不久前他因爲褥瘡受感染的關係,進了骨科病房。
那個時候,他三十多嵗。
十多年來,都是他的父母在照顧他。
我們看他的時候,他的情況很不好,可是他的媽媽執意要救他。
不管他最後會變成怎麽樣,他的媽媽都不願意放棄治療。
就算心跳停了,也要進行搶救。
那張不施行心肺復甦術表(Do not resuscitate),他的母親怎樣都不肯簽。
對母親來説,孩子是她的寳,是她放不開手的牽繫。

兩個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病人,同樣受著痛苦,卻因爲照顧他們的人的身份不同,做出的決定也跟著迥異。
孩子決定放手,是如此的乾脆瀟灑。也許他們認爲讓年邁的母親快點結束痛苦,是如今他們所能進的孝道。
母親決定搶救,是如此的堅定不移。也許孩子曾經在她的肚腹中帶過了九個月,是她的肉,是她的血,是她的寳。
這份感情,不是因爲兩個人相處久了而建立起來的。
這份感情,是與生俱來的。

兩天后,另一批之前從來沒見過的,看起來是婆婆的親人的人走進了加護病房,來到了婆婆身邊。
他們伏在婆婆耳邊呢喃,抽泣,念經,然後離開。
這個時候,也許婆婆已經累了,也或許婆婆已經看過了所有她臨走前想見的人,更或許婆婆知道了她的孩子們的意願,決定盡她身為一個母親的責任,滿足孩子的期望。
她的血壓開始下跌。
她的意識開始不清。
我們依照家屬的意願,不給任何的強心劑。
可是就算沒有強心劑的幫助,婆婆還是在血壓低至50/25的情況下,撐多了兩天。
婆婆是不是有什麽夙願還沒有完成,抑或是她沒有辦法就這樣離開她的家人,所以才多撐了兩天,以爭取每一秒和家人相處的機會?
我們不知道。

而昨天,婆婆走了。
我不知道婆婆的孩子們會不會松了一口氣,爲了終于能夠把婆婆帶回去而慶幸。
我只希望婆婆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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