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30日 星期三

雪地裏的紅花

他握著刀子的手沉穩,一點都沒有顫抖的跡象。
陽光照在刀身上,白晃晃的刀光反射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卻一眨不眨。
金黃色的陽光凝聚在刀尖上,隨著他手起刀落,一抹艷紅濺灑在地上,開成了一朵朵的紅花。
他的心情平靜,心中不起一點波瀾,反正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他腦中想的只是眼前這頭被割了喉的牛身上的肉,待會兒能夠分給多少貧困的家庭。

住在我們家後面的Ahmad一家應該有好幾個月沒吃上肉了吧?每次看他的那四個孩子一身髒兮兮的,就覺得這個單親爸爸自己撫養那麽多孩子真是不簡單。
街頭的Pak Samad身子不知道好點沒?他這幾個星期以來一直進出醫院,看來需要煮點牛肉湯補補身子。
啊對了,還有那個寡婦Aminah,聽説因爲要照顧孩子而被雇主辭退了,現在面臨斷炊的危機,這些牛肉應該可以讓她撐上一段時間。
他跪在一旁看著血液從早已準備被屠宰的牛的喉頭汨汨流出,心裏這麽想道。

在這麽多節日中,他最喜歡的節日就屬哈芝節。
在這一天,身為宗教司助手的他會將早已經準備好要宰殺的牛只給宰了,然後將牛肉割下來,分給附近的貧困人家。
看見這些人家拿著肉塊歡喜回家的樣子,他就覺得真主真是個仁慈的神,愛護憐憫他的子民的真神。
雖然每次下刀前看著這些牛只的眼睛時,心中總有些抱歉,但是這是真主的指示,他身為真主的僕人,只能夠依照指示進行。

這時從牛喉頭傷口處流出來的血似乎停了,他身邊的宗教司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準備察看牛只的時候,原本躺在那裏奄奄一息的牛忽然暴起,站起身來撞向他。
宗教司閃避不及,手中的巴冷刀一揮,刀刃划過了他的臂彎。
霎時間一蓬血霧噴出,濺上了他的白色長袍,像是一朵朵的紅花在雪地中綻放。

他被送往診所時,診所的醫生說他的大動脈被割破,她只能暫時止血,不過還是需要趕快送到醫院去。
躺在救護車上,他聽見救護車的警示聲漸漸微弱,反而是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不斷放大。
咚咚、咚咚。
後來竟然變得震耳欲聾。

那個時候,他心裏想著的是家裏的妻子,和四個孩子。
尤其是那最後一個孩子,似乎有些天生的缺陷,但是醫院的報告還沒出來。
他輕輕嘆了口氣,不管報告出來的結果是如何,都是真主的意思,自己絕對不能質疑珍珠的決定。
咚咚、咚咚。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眼皮越來越沉重。

他以爲自己累了,也許是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的關係。
看來自己已經老了,不能夠再像以前那樣熬夜了。
他這麽想。
可是他不知道,那是血壓偏低,接近休克的症狀。

後來,他還是走了。
失血過多造成的循環性休克,醫生這麽說。
除了四個孩子之外,他什麽都沒有給妻子留下。

他的事跡被登上了報紙新聞版,引起許多的議論。
誰叫他要亂殺生,活該。有人這麽說。
現世報啊。有人這麽說。
殺牛不成反而被牛殺了,真可笑。也有人這麽說。

卻沒有人說:他的遺孀和孩子怎麽辦?

幾天后,一個女人帶著她的孩子來看醫生,那個醫生是我的太太。
那女人一臉疲態,說起自己最近比較忙,還要照顧孩子,她覺得很累。
和其他也在工作的媽媽不一樣的是,這女人是他的遺孀。
她在忙著的,是他的喪事。

我的太太知道他的事情,因爲當天負責幫他止血的醫生,就坐在我太太隔壁的看診閒。
她看完診后對護士說:“這個孩子的醫藥費,算我的。”
當作是慰問金,她這麽對我說。
沒過多久,他的遺孀走進了我太太的房間,握著她的手,哭著向她道謝。
她說她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我的太太,只能夠誠心祈求上天能夠眷顧我的太太一切順利。

我太太說,她看著她哭泣的臉,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只能夠希望外頭的那些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所有的風涼話都不會傳到這個女子的耳中。
她這個時候不再需要任何的刺激和攻擊,她需要的是幫助和安慰。

這個世界太大,也太小。
大得讓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太大,變得太冷漠,太容易從口中吐出傷人的言語。
小得讓我們之間不再有秘密,一點小事也會傳到所有人都知道,造成二度傷害。


很多時候,我們只需要保持沉默,不造就人的話,真的不用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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