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6日 星期六

空洞

诊所的门被推开后,首先走进来的是妈妈,身后跟着的是她那患有哮喘病的十二岁儿子。
哮喘病的主要病因是接触过敏原或是其他诱因之后所引起的呼吸道发炎,造成呼吸道狭窄而导致呼吸困难。
通常只要定时服药,并且避免与任何诱因及过敏原接触的话,哮喘病人都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但是这个孩子在医生给了药之后,病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一问妈妈之下,才知道孩子有抽烟的习惯。

抽烟首先伤害的就是呼吸道,接着是心脏以及其他器官,当像孩子这样呼吸道已经有问题的病人抽烟时,对整个病情只有雪上加霜的效果。
妈妈说孩子因为对念书没有丝毫兴趣,小学还没念完就辍学了,中辍之后也不去学一技之长,每天就和一群朋友在外游荡,抽烟的陋习自然也学上了。
孩子的爸爸早年因为车祸的关系双腿都断了,没有办法工作,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外打工养家,别说是看管孩子的行为,就连午饭有时都没有办法回家做,孩子只能靠快熟面充饥。
妈妈知道孩子学会抽烟后便中止了对他的经济援助,但孩子还是有办法抽到烟。
医生问孩子如何得到香烟时,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医生接着问孩子有没有定时服药、哮喘发作的情况时,孩子也是一直低着头,对医生的问题恍若不闻。
只有在医生拍他的手,叫他抬起头回答问题时,他才会将头抬起来,双眼无神地看着医生,耸了耸双肩后又在低下头去。
他在抬起头的时候,那眼神空洞得吓人。
那是一个曾经经历过重大挫折,对这个花花世界已经万念俱灰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它的主人却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

医生在花了好多时间尝试和孩子沟通不遂之后,便问妈妈说孩子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
妈妈苦笑说孩子习惯迟睡,通常凌晨三四点才就寝也不稀奇,这个时候还是他的睡觉时间,所以精神有点不济。
最后当母子俩走出诊所时,我看着那孩子瘦弱的背影,心里有千百个疑惑。

村上春树写过一本叫《海边的卡夫卡》的小说,里面的主人翁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这少年为了实现他那成为“世界上最强的十五岁少年”的目标而离家出走。
但这孩子呢?
他在这么小的年纪学着那些大人们吞云吐雾,是否也想证明些什么?
也许他看见家里如此糟糕的情况,便急于想向家人证明自己已经能够独立自主,不想令家人操心,于是选择辍学,摆脱学生的身份。
他以为成人就是要吸烟,于是有样学样的拿起了香烟,塞进嘴里,试图吸进欢乐,然后呼出烦恼。
也许他要证明给其他人看大人能够做的事情,他也能做。
可是他忘了,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越想为家里解决问题,就为家里制造越多的问题。

当别的十二岁孩子正在为要上哪所中学而烦恼,为着市场上新推出的玩具欢喜时,他却得为如何得到香烟而烦恼,为着能够更像成人而欢喜。
回头看看妈妈,她也为着要撑起整个家而整天奔波忙碌,对于已经走入歧途的孩子,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她在医生低头开药的时候曾经喃喃说她对这个孩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但在没有人看管的情况下她所曾经作出过的努力都是枉然。
妈妈甚至说,难不成要我用铁链把孩子锁在家里?她那个表情,很无奈。

也许,只有走进这个孩子的心底最深处,才知道他的想法。
但是他愿意为别人敞开心门吗?
这孩子,需要治疗的不只是他的哮喘病,还有他的心灵。

2010年6月14日 星期一

背影

上次寫blo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考完試的這段時間裏,過著的是吃、睡、吃、睡的糜爛生活。
要記錄都不知要從何記錄起。
覺得不能這樣糟塌我的咖啡館,決定定時更新,請各位期待。
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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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elective的第一天。
一整天在病房裏面除了跟著醫生巡房,就是翻病歷,然後再巡房。
整天下來,我的腿都快斷了~~~
病房裏有一個小女孩,12嵗,過去兩個月以來有頻尿,常覺得口渴和體重忽然下降的問題。
有胰島素依賴型糖尿病(Insulin dependent diabetes mellitus)的媽媽擔心女孩也和自己一樣有同樣的問題,急急將孩子送到醫院來。
整天下來,女孩都是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不像其他病童一樣,有爸爸或是媽媽陪在身畔。
一開始我以爲女孩的父母很快就會過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在下午的時候,我到醫院的雜貨店去,打算買點飲料休息一下,卻在雜貨店裏看見了女孩。
女孩抱著麵包和飲料,從口袋裏掏出了錢給櫃檯小姐后,便獨自提著裝著食物的袋子走囘病房。
我看著她那走向病房的背影,很孤單。

我回到病房,看見女孩正躺在病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我拉過了一張椅子,在她的病床邊坐下,開始和她説話。
原來女孩的媽媽不只患上了糖尿病,腿上還長了瘤,平時行動都得依靠輪椅,很不方便。
只有在女孩剛剛入院的時候,媽媽纔有跟著來過,之後都沒辦法在醫院陪她,只能留在家裏。
女孩的爸爸是一名羅裏司機,平時得南上北下,自然沒有辦法在醫院陪著她。

我四下一望,發現周圍的病童的床上都堆滿了玩具和食物,可是女孩的床頭只有針和血糖儀。
別的病童的床邊都坐著媽媽或是爸爸,有的甚至爸爸媽媽都到了,可是女孩的床邊一直都只有一張空的椅子。
我常常看見女孩會看著隔壁的小男孩被媽媽抱著的樣子,那眼神很複雜。
那像是很羡慕,卻又要裝作不在乎的神情,不應該出現在一個12嵗的小女孩的臉上。
我每次經過女孩的病床,都看見她的眉頭是深鎖的。
那眉宇閒鎖著的是深深的憂愁。

每一天抽血的時候,其他的病童都會向父母哭閙著,女孩卻只能乖乖地伸出手來,咬著牙讓護士從血管裏抽出滿滿一瓶的血。
沒有人能夠讓她撒嬌。
醫生曾經對女孩解釋過,說有一種降血糖葯效果很好,可是因爲價格的關係,恐怕以駕駛羅裏來撐起整個家庭的父親沒有辦法承擔,只好用另一種比較便宜,但是比較麻煩的葯。
那時,隔壁床的孩子正好在鬧脾氣,將爸爸特地買來的肯德基炸雞腿給仍在地上,不停的哭閙。
女孩看著被扔在地上的炸雞,不知道會不會爲著這種不相同際遇與家庭背景,而對父母有一絲絲的怨恨?
我發現白天的時候因爲沒有人可以說話的關係,女孩通常都會用被懞著頭睡覺,她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因爲睡不着,而只能望著窗外的月亮獨自飲泣?

三天后,女孩可以出院了。
一如往常的,女孩獨自收拾著細軟,將衣服折好放進背包裏。
很安靜的,幾乎讓人無法發覺她的存在。
我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到她身邊去問她要怎麽回去。
她仰著頭看我,說爸爸要她先到大堂去,等他來付清住院費后就要走了。
我笑說,怎麽連出院都那麽匆忙?
她說爸爸在工作,不能夠拖延太多時閒,說罷對我微微一笑,快步走出了病房。
到現在我還記得,她臉上那抹苦澀的微笑,和快步離開病房時的沉重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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