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2日 星期三

多一秒

那天晚上十一點多,他接到一通護士打來的電話:“醫生,不好意思打擾你,你能不能來替病人做一個靜脈置針?病人要輸血,可是沒有管道。”
他答應了一聲,挂了電話。

來到加護病房,他發現需要置針的是一個剛做完左半結腸切除朮和腹会阴切除术(left hemicolectomy+APR)的直腸癌病人。 
他來到病人身邊,開始在她手臂上找適合置針的靜脈。
她的身材很纖弱,也許只有三十公斤左右,躺在偌大的加護病床上還有好多的空間。

她看著在為她置針的他,顫抖著雙唇說:“醫生,我想吐。”
他擡頭向站在一旁的護士說:“給她一個袋子,準備抽吸管。”說罷向她說:“阿姨,不用擔心,你剛動完手術,想吐是很正常的。”
她點了點頭。

將置好的針用膠布固定好后,他站起了身,看了一眼她頭上那顯示著她的心跳、血壓、血氧濃度等等的生命體徵的熒幕。
他看著這些都處在正常水平裏的數值,代表病人的健康狀況穩定,心想:“阿姨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明天應該可以轉回普通病房了吧?”
這時一通電話又打了過來,說内科病房有一個病人的便攜式呼吸輔助器似乎出了問題,請他過去看看。
他瞥了她一眼,便匆匆離開了加護病房。
那時的她躺在床上,正在合眼休息。
他以爲一切都很好,卻不知道那個時候,死神正站在她身邊。

而手上的鐮刀,正橫在她的脖子上。

午夜十二點多,他回到了加護病房去,看見他的上司正站在她的床頭前,盯著熒幕看。
他順著上司的視線望去,只見原本好好的血壓和心跳忽然降了下來。
而躺在床上的她,開始神志不清。
隨著血壓繼續往下掉,強心針的劑量不斷往上調,卻沒有辦法把血壓往上拉。
護士給了幾支阿托品,她的心臟仍然固執的以緩慢的頻率跳動著。

他探了探她的頸部脈搏,著手之處就好像大風暴來襲前的海面一般。
平靜無痕。
他當即爬上了床,對身邊的護士說:“準備腎上腺素。”並開始做起了心肺復蘇朮。

她的身軀是如此脆弱,他在一下緊接著一下地擠壓著她的心臟的時候,生怕一個太出力,就會一次將她所有的肋骨給壓斷。
戰戰兢兢的,他好像一個撐著一根竹竿走在鋼索上的人,在施加的力度上找著一個平衡點。
她的身子隨著他每一下的擠壓而有規律的震動著,心跳卻始終不願跟著起舞。
幾支腎上腺素打了進去,心跳仍舊一成不變。
他看著那在一個小時前還好好的她,現在卻雙眼無神的盯著虛無,心中百感交集。

他轉頭看著上司,問:“要不要叫外科過來?”畢竟這是外科的病人,麻醉科只是後援團隊,在這種時候外科醫生應該在才對。
上司點頭,轉身囑咐另一個護士請外科醫生過來。
在等著外科醫生來到的時候,他一邊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口中喃喃地道:“阿姨,你要加油啊!阿姨……”

不久之後,外科醫生來了。
在了解事情的經過后,外科醫生轉頭看看挂在墻上的鈡,又看了看正跪在床上做著心肺復蘇朮的他。
“夠了,你做得夠久了。”外科醫生說。
他聽到了,雙手卻沒有停下來。
外科醫生清了清喉嚨,叫了他的名字,說:“別做了,你做了那麽久都沒用,是時候放手了。”
他擡頭,雙手還是在她的胸口上按壓著,喊:“一個多小時前她還好好的,你爲什麽不要給她多一點時間?”
外科醫生嘆了口氣,不説話。
他轉頭望向站在一旁的上司,上司緊抿著嘴,半晌后才吐出了幾個字。

“外科是主治團隊。聼他們的。”

他咬著下唇,爭取著在最後一秒,做了最後一下的心臟按摩后,才爬下了床。
外科醫生囑咐著護士讓家屬進來加護病房的同時,他走了出去。
他坐在加護病房外頭的櫃檯處,心情很煩躁。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情況,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救回來了,她的生活品質也不會很好。
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不久前還睜著眼睛和他説話的一個人就這樣倒下,而他不去救她。

他摘下了眼鏡,雙手掩面,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擱在櫃檯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時間是淩晨一點左右,他卻覺得好累。
最近他看到了太多的死亡,他的心有點疲憊。

忽然閒加護病房内似乎傳來了一陣騷動,他站起身來,戴上了眼鏡,走進了加護病房。
護士一看見他就抓著他的手臂說:“醫生,你的努力有結果了!病人又有心跳了!”
他愣了一下,念頭還沒來得及轉過來,他的上司已經在下著一串的指令:“多巴胺的劑量再往上調。給一支阿托品,然後做一個心電圖。”

他走到她的身邊,伸手向她的頸項探去,感覺到一絲細弱的脈搏傳來。
他擡頭看著站在他對面的外科醫生,外科醫生點了點頭,說:“剛才正要宣佈死亡的時候,忽然發現病人倒抽了一口氣,才發現原來病人被救回來了。”
他顫抖著手將聽筒放在病人的胸口上,聽見了一陣又一陣微弱,卻規律的心跳聲傳來。

“這真是神奇。”外科醫生說。

過沒多久,她的心跳恢復到70上下,血壓也回到了可以接受的水平内。
上司打了個呵欠,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早點休息吧!希望今晚是個平靜的晚上。”說罷便伸著懶腰走囘了房裏去。
外科醫生走了過來,說:“從我調過來這閒醫院工作以來,只見過兩個人那麽奮力地為病人做心肺復蘇,你是其中一個。”說罷也走出了加護病房。

他站在她的床邊,心中滿是激動。
也許就是因爲他所堅持的那最後一秒,喚醒了她那顆原本已經陷入沉睡,也許永遠都不會再醒來的心臟。
多一秒钟的坚持,就救回了一条命。

他微笑著,在清晨的加護病房裏。 

2013年5月6日 星期一

我是马来西亚人

我是马来西亚人。





我爱马来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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