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嵗,對一個女孩來說應該是什麽?
十八嵗對一個女孩來說,應該是像花蕊初開的時候;
應該是為未來感到彷徨的同時,也感到興奮的時候。
應該是少女懷春,準備談戀愛的時候;
應該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三五知己逛街購物的時候。
應該是每天早上都是朝氣蓬勃的起身,深信每天都將會是美好的一天的時候;
應該是人生中,最最美麗的時候。
這些,對她來說,卻都是奢侈。
十八嵗,對她來說,只不過是過去十七年來的痛苦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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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這個,什麽都不要!”她憤怒的哭喊著,將綁在臉上的氧氣罩摘下,摔在床邊。
本來要為她抽血的護士沒有想到她會在拒絕抽血之後變得如此歇斯底里,手上捧著針筒,愣在一旁。
她坐在床上喘著粗氣,就像一條離開了水的魚一樣。
床邊的氧氣罩嘶嘶地響著,她頭頂上的血氧濃度顯示器顯示她的血氧濃度正在咚咚咚地往下掉,甚至跌破70大關。
不管我們怎麽勸,連她的媽媽都請來幫忙了,她都不要將氧氣罩帶上。
她喃喃地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媽媽拉著她的手,說:“你乖乖帶上氧氣罩,把病治好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好不好?”
她緩緩搖頭:“我不會好的,我要回家。”
媽媽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她,着急地說 :“怎麽能說不會好呢?醫生都說會好了,你就乖乖聽話,帶上這個,好不好?”說著嘗試將氧氣罩戴囘她的臉上。
只見她將媽媽的手撥開,哭喊道:“我不要!我什麽都不要,讓我死了算了!我要回家!”然後一陣猛咳,咳得整張臉都紅了。
媽媽急了,問她:“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呢?你死了爸爸媽媽怎麽辦?”
她喘著氣說:“你們還有弟弟,還有兩個弟弟。”
媽媽哽咽說:“你不可以這麽說的,我和你爸爸最疼的就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說要考SPM嗎?你快點把身子養好,才可以去考試,對不對?”
她搖頭,說:“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我很辛苦,就讓我死吧。”
她喘了口氣,又說:“我現在這樣,自己痛苦,爸爸媽媽也痛苦。就讓我死了吧。”
我們在一旁看著,看她的血氧濃度實在太低,如果再不帶上氧氣少的話恐怕要出事,便給了她少量的鎮靜劑,然後替她將氧氣罩戴上。
這時爸爸也趕到了加護病房,身上穿著的衣服污跡斑斑,説明了他才放工就直接趕了過來。
爸爸直接走到了她的身邊,柔聲說:“不要怕,爸爸在這邊,媽媽也在這邊,我們會一直陪你,我們一起加油!好不好?加油!”說著振臂道:“加油!加油!呵呵呵。”
打過鎮定劑的她昏昏欲睡,看著爸爸什麽都不說。
我們和爸爸媽媽討論,說她的情況其實不適合給鎮定劑,如果她還是不肯合作,將氧氣罩戴上的話,我們別無選擇,只能進行插管。
爸爸聼了忙說道:“醫生,我的女兒最聼我的話,你讓我在這裡陪她,我會慢慢勸她,慢慢開導她,讓她聽話把氧氣罩戴上,插管的事,我們遲點再説,好不好?”
我們同意讓他留下來陪著他的女兒之後,爸爸不斷地對我們道謝,甚至合十鞠躬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淩晨一點,加護病房裏的冷氣很冷,連窗子的玻璃上都結了薄薄的一層水氣。
病房裏除了各種顯示器的滴滴聲之外,就只有她的咳嗽聲。
我完成了手邊的工作后,拉了一張椅子走到爸爸的身邊。
坐在她身邊的爸爸身上裹著一件外套,看見我過來時忙站起身來。
我拉著他的手,說:“坐下吧。”然後和他並肩坐在已經睡着了的她的面前。
我說:“你吃飯了嗎?”
爸爸搖搖頭,說:“我連去廁所都不敢,怕等會兒她起來的話看不到我,會怕。”
“她有這樣的病,很久了吧?”我說。
爸爸看著呼吸稍微急促的她,說:“打從出生起,她的肺就不好。十八年來進出醫院的次數多的都數不清了,情況就是沒有好轉。”
看著她飄忽不定的血氧濃度,我說:“妹妹很辛苦,你們這些照顧她的人也一定很辛苦。”
爸爸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這個是我們的責任。我們有本事生,就要有本事照顧她。這個是我們身為父母的責任。”
他的語氣很堅強,很有力量,就像是不管有什麽樣的困難,都不能夠打倒他一樣。
爸爸繼續說:“我常常對她說:你要有信心,相信自己會好起來,要有勇氣,你就會好起來。所以我常常給她鼓勵,給她信心,這樣她就會振作,也會好得快一點。”
這時她忽然咳了起來,爸爸急忙站起身來到她的身邊去,一邊替她拍背一邊說:“很好很好,把痰咳出來,咳出來就會好一點。很好,很棒!”
在她又睡着之後,爸爸坐回到我身邊,說:“我剛找到了一個被廢棄的集裝箱,現在放在我工作的工廠裏。等我把它清洗乾淨之後,我就在裏面裝上個冷氣,到時我工作的時候就可以把她一起帶去,讓她在裏面休養。”
他看著我,笑說:“我的工廠附近很多樹,對她的肺比較好。”
我這個時候才發現到,我眼前的這個父親皮膚黝黑,臉上滿是皺紋,指甲閒都是黑油的痕跡,便問道:“你從事什麽行業?”
爸爸說:“我是技工。坦白說,我工作賺來的錢啊,全都花在她的醫藥費上了。”
他頓了一下,說:“你知道嗎,内科醫生說有一種噴霧劑對她的肺有幫助,可是那種葯醫院沒有給,要自己到外頭去買,一個月要六七百塊令吉哪!”
我心下一盤算,假設說他一個月賺兩千零吉,單單是那噴霧劑就狠狠地吃掉了他將近三分之一的薪水。
“你們沒有申請福利援助嗎?”我說。
爸爸聳聳肩,到:“申請過了,可是到現在都沒有下文,又能夠怎麽辦?”
爸爸嘆了口氣,說:“不管怎樣,我們都希望她能夠好起來,就算是好一點點,也好過什麽都沒有。”
說著,爸爸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護身符,一邊把玩著,一邊說:“我剛剛過來之前,到廟裏去拜拜,求神明保佑,讓她能夠過這關。”
當下我似乎看到一個心裏滿是焦慮的男人,在夜黑風高的晚上,獨自跪在寂靜的廟宇裏,對著佛像虔心祈禱,祈求那人力以外的力量,能夠讓他心愛的女兒快快康復。
淩晨一點四十五分,我站起身來,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說:“你找機會休息吧。這裡很冷,需要的話就向護士討一張被子。”
爸爸也忙站起身來,拉了拉身上單薄的外套,說:“沒關係,沒關係,我有外套。呵呵呵。”
那天晚上,我走出加護病房。
留下了一個勇敢的父親,和一個不完美的十八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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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患的是什么病?CF?
infective bronchiectasis with ? kartergener syndrome
我想起了我的爸爸,然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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