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熱。
天花板上挂著的風扇“吱呀吱呀”的轉著,搖搖欲墜,帶不起一絲涼意。
我盯著風扇已經快要四個小時了,從早上七點到現在十點五十分。
一只蚊子從我面前飛過,停在我的右手臂上,開始吸血。
我吃力地揚起左手,想要打死蚊子,可是當我終于將手擡起時,蚊子已經吸飽了血,飛走了。
留下一個勝利的標記。
嘆了一口氣,將左手重重放下。
一股尿意襲來,我笨拙的挪動身軀,想要從床上下來,到廁所去。
費了好大的勁之後,我終于雙腳着地。
我向著廁所的方向走了兩步,卻開始覺得心跳加速,喘氣起來。
忽然閒雙腿一軟,我整個身子倒了下去,憋了好久的尿也跟著一起漏了出來,弄溼了褲子,弄溼了地板。
我俯伏在地板上,咬著牙以雙手撐地,想要支撐起我笨重的身子。
雙手卻一點力都使不上,我的身子只能像一灘巨大的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在外頭的母親聽見房裏的響聲,忙跑進來察看。
見到我跌倒在地上,她趕緊扶起我,要把我扶囘床上去。
她將我的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吃力地站起身來,將我拉了起來。
我看著我將我這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那辛苦吃力,卻咬牙硬忍的樣子,心好疼。
好不容易才將我擡囘床上,母親給我找了條乾淨的褲子換上,並將地上的尿液擦乾淨。
之後她坐在我床邊,柔聲道:“你手腳沒有什麽力氣,有什麽事情就叫媽,媽來幫你做,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不語。
母親走出房間后,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風扇,思緒卻開始不安分起來。
我忘了是什麽開始,我的體重開始拼命增加。
嗯,可能是三年前發了那次高燒之後吧。
在那之前,我的體重也不過六十公斤,而且還是學校運動員,身材好得很。
那年我十七嵗,準備到外國深造,然後回來大展拳腳,讓父母安享晚年。
那時的我,認爲未來是多麽美好。
但是在發了那次高燒之後,我的體重開始往上飆升,從開始的六十公斤到八十公斤,然後到一百公斤,到現在的一百五十公斤。
無論我用什麽辦法,都瘦不下來。
我節食,我運動,體重卻仍象火箭一般,不斷往上升。
我的衣服一直在換,從小號一直換到後來的特大號。
現在我都不穿衣服了,反正都出不了門。
在體重開始增加后不久,我發現我的四肢開始失去力氣。
我以前是田徑隊的,跳高跳遠跑步全不是問題。
但是我忽然發現我現在多走幾步路就開始氣喘吁吁,而且雙腿會發軟。
所以我只能像現在這樣,整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風扇發呆。
母親知道事情不妙,便帶我去看醫生。
經過一連串的檢驗之後,醫生說我患上了柯興病(Cushing disease)。
他說我的腦裏面長了一個瘤,要將它切除才能痊愈。
但是手術費是那麽的高昂,父親只是一個農夫,母親是一名家庭主婦,我們家裏實在是無法負擔這筆醫藥費。
於是腫瘤繼續留在我的腦裏面,我的體重繼續增加。
有一段時間我根本不願意照鏡子。
我無法相信鏡子裏看見的那個人就是我自己。
我已經沒有以後,我只能躺在這張床上數算著自己的日子。
曾經璀璨的未來,已經灰飛煙滅。
一個連上厠所都不能獨立完成的人,要怎樣談未來?
我開始將自己封閉起來,不願意見任何人。
我甚至開始自殘,拿起刀片就往伸手所及的地方划去。
看著鮮血染滿白色床單,我的心裏竟然有一絲的快意。
知道母親哭倒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再傷害自己,我才停止這種行爲。
三年了,我開始學會面對現實。
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沒有辦法行動的事實。
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沒有未來的事實。
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是一個累贅的事實。
曾經我心如止水,想要就這樣安靜的過完我這一生。
但是看見母親爲了我辛苦的背影,看見父親因爲籌措不了醫藥費而整天借酒澆愁的樣子,我忽然改變了想法。
我清了清喉嚨,叫道:“媽。”
在廚房煮飯的母親趕緊跑了進來,手上還握著勺子:“來,你要什麽?”
我示意她到我身邊來,道:“你坐。”
看著她坐了下來,我看著她的眼睛,道:“媽,我知道你和爸都很愛我,我也愛你們。”
母親眼框氾紅,道:“傻孩子。”
“可是媽,對不起,我不想再成爲你們的負擔。”
“我想要安樂死。”
噹的一聲,瓷制的勺子從母親手上滑落,在地上化成了千千萬萬片。
天花板上的風扇,仍在“吱呀吱呀”地叫著。
6 則留言:
岂有此理
是哪一国的病人?
我把书带回家之后,玫瑰几时去拿?
怎么样告诉你我妈家的地址?
這是改編自一個真實病人的故事。
她沒說要安樂死啦,不過自殺是真的,只是自殺不遂。
她的丈夫現在辭了工作,留在醫院照顧她,問題是這樣下去他們的儲蓄能夠讓他們走多遠?
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會像故事裏的主角一樣,想要自我了斷。
這時我想:也許安樂死有它存在的必要?
我不知道。
我應該20號才會回到瓜登。
不然您給我發電郵?
genjip86@yahoo.com.tw
謝啦~
玫瑰,我总觉得你年纪虽然轻,但是像个老头子那么灰噗噗的。
如果是我国,难道她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你的医院没有转介她去有脑外科的公家医院?
她家有申请福利部协助吗?
除了医院的福利部,她没有找其他组织如宗教、报馆、部长太太俱乐部什么卡踉跄的?
我喜欢这一篇。又是一篇触动我心的文章啊!^^
maileng姨:
其實病人已經動過一次手術了,可是還有另外一個手術會在HUSM動。
我不是很清楚説他們有沒有向福利部提出申請,不過福利部能夠給予的也不過是杯水車薪,不是嗎?
短期來説也許這些機構能夠幫上一些忙,但是長遠來説呢?
不是我灰撲撲,而是在看到太多難過的事情之後有的感觸。
你知道嗎,這個病人讓我看過她發病前的照片,當時的她只不過是55公斤,苗條得很,現在卻胖的嚇死人。那種心理壓力應該不是我們外人所能了解的。
excuse me,你是要当医生的,得当病人的明灯。既然动了手术她就可以得救,在我国,还没有如第三世界那么悲惨,还是有给与协助的机构。
甚至许多医生都会有相关的联络办法,通知义工来帮忙。
虽然义款不能长治久安,但是病人家属也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啊。
玫瑰是叹息她失去的体态?或是尊严?
我觉得,往前看才是正道。因为有希望改善。
阿姨从前没生那两个番薯之前也是很苗条的。叹息。。。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接受,再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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