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2日 星期六

新娘 (上)

她坐在房間裏的梳妝臺前,不發一語。

木板制的房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來,她從梳妝臺上的鏡子看見母親走了進來。
母親看著那只裝了幾件衣服,被擺在床上的行李箱,嘆了口氣,在牀沿坐了下來。
她眼皮擡都不擡,直盯著地板瞧。
好像地板有什麽好玩有趣的事情在發生著似的。

她知道母親接下來要說什麽,她已經聼了好幾百遍了。
可是就算聼上一千遍一万遍那又怎樣?
心裏的那個疙瘩可不是那麽容易可以除去的。

***

她身為家裏的長女,小的時候因爲那愛喝酒的父親一句話,就必須輟學,離開她最喜歡的學校,到田裏去幫忙幹活,讓家裏的兩個弟弟去上學。
她那珍貴的童年,就在插秧收割中度過。
每個收割季節,她都會在夕陽下提著鐮刀,站在田中央愣愣地看著弟弟們和其他小孩歡天喜地的提著書包從學校一路跑回家,笑閙聲從小道上傳遍了整個田野。
她赤著雙腳,站在田裏,任由身後的夕陽在她面前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畫出了她失落的輪廓。

那一年,當她收割完畢,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的時候,看見他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晃著雙腳,輕輕哼著歌。
他轉頭,也看見了她。
他笑了,她也笑了。

那一天,他拉著她的手,說拍拖兩年了,他要把她娶回家。
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存夠錢做聘金。
她紅著臉點頭,別過臉笑了。

回家的時候,她看見客廳裏坐著一個男人。
一個肥胖醜陋,帶著一大堆禮物的男人。
看見她進門的時候,男人向她咧開大口笑了一下,滿口黃牙,令人不寒而慄。
坐在男人身邊的父親滿臉堆歡地問道:“怎樣,看得上眼吧?啊?”
站在男人身邊的女子把父親的話翻譯給男人聼之後,男人那肥胖的頭不斷的點,連連讚好的樣子。

她很害怕,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好像是一頭餓久了的狼,在盯著一頭肥羊的樣子。
她快步走到廚房裏,問呆坐在一旁的母親道:“媽,外面那男人是誰?”
母親擡起頭看著她,她才發現,母親的雙眼通紅,明顯是哭過的樣子。
母親伸手將她抱著,緊緊地,不停地說著:“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她感覺到背後的衣服溼了,而母親的肩膀在抽搐。

大弟弟大步走了進來,坐在她的身邊,沉聲說:“爸爸你的相片交給了相親公司的人……”
她的腦筋突然空白一片,大弟弟接下來說的話她都沒聼進去。
到最後大弟弟說:“……外面那男人是從馬來西亞來的,對你很滿意,要把你娶回去……”
她將抱著她的母親一把推開,快步跑到客廳去。

只見那男人和相親公司的女職員已經離開,而父親仍在對著大門鞠躬哈腰,臉上挂著大大的笑容,手上緊抓著一個紅包。
父親一轉身,看見她。
“你看看,你看看!裏面有六千七百万盾啊!多虧了你,我這輩子還沒拿過那麽多錢呢!”父親揮舞著手中那被鈔票塞的飽飽的紅包,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父親轉身向著廚房走去,大聲笑道:“媽媽,今晚不用開伙,我們到城裏的餐廳大吃一頓!”

她背對著父親,冷冷地道:“我不嫁。”
父親的話聲陡然停了下來,手上高舉的紅包也僵在半空中。
父親轉過身來,看著她:“你說什麽?”
語氣冷得像冰。
她說:“我不嫁給剛才那個男人。隔壁村的阮哥剛向我求婚,我答應了。”
她的語氣也不遑多讓。

父親向前走了兩步,大手一揮,一巴掌刷在她的臉上。
那力道大得將她整個人打倒在地。
小弟弟趕緊奔上前去,想將她扶起來,卻被父親喝止:“住手!”
父親指著她罵道:“你以爲你是誰?你從小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我都沒跟你算,現在把你嫁到一個好人家去,你竟然還嫌東嫌西?”
說著呸的一聲在地上吐了口談,繼續罵道:“隔壁的那個阿阮算什麽?一事無成!又沒錢又沒地,死窮鬼一枚!你知不知道,你嫁過去馬來西亞之後,剛才那個男人每個月會給我們六千萬盾!”
父親蹲下身來,用手上的紅包在她臉上拍了拍,道:“是每個月六千萬,你聽到沒有?阿阮有沒有本事拿出來?沒本事就讓他滾遠一點!”
說罷站起身來,斜眼看著她說道:“你別想和那廝私奔,不然我一定把他的腿打斷。你不要忘記,我說到做到。”
接著又在地上吐了口痰,大聲嚷嚷著出門喝酒去了。

留下仍跌坐在地上的她,和一屋子的寂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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